「可是你從來都不來信。我們都以為你死了。第一年,母親的眼楮哭瞎了,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父親請了最好的大夫,總算把眼楮治好了,身子卻虛空了。這幾年,就是靠藥支撐著。經常把兮兒當成你。」閭丘幻輕輕說道。
他的聲音雖輕,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鐵錘,敲進瑤瑞的心里。
瑤瑞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淚意,緩然道︰「幻兒,你不懂的,若是能寫信,姐姐早就寫了。」
閭丘幻沒有接話,眼楮漠視著前方,半晌才道︰「三姐,你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麼?同樣的身份,同樣的際遇,你得到的總是比我們多。眾多兒女中,父母獨愛你。」
「父母獨愛」這四字听在瑤瑞耳里,無比的諷刺。母親是愛她的,可是父親呢?一陣陣疼痛席卷而來,瑤瑞極力忍著,仍是笑了笑︰「幻兒這話,姐姐不明白。父母不愛你們嗎?」。
閭丘幻頓了一下︰「愛,只是比三姐的少。三姐失蹤的時候,母親像瘋了一般,兮兒跪在母親面前,求母親放寬心,母親置之不理。兮兒常常跟我說,若是哪天我們不見了,母親也許根本不會察覺。她的心中,只有三姐一人。」
「胡說八道!」瑤瑞聲音嚴厲起來,「母親愛我們兄弟姐妹,每個人都一樣。你們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叫人心寒。為人子女,生命都是父母所給,僅僅是這個,就該思報答,而不是計較愛得多少。」
若不是因為這個,瑤瑞只怕在最苦的時候,已經背叛了畢方島。是啊,那樣的折磨,她對閭丘千也僅僅是恨,從未想過報仇。他是她的父親,無論他多麼不堪,瑤瑞都感激,他給了她生命!
閭丘幻沒有截口,只是獨自傷神。隋緹調轉馬頭,朝他們過來︰「還有三四日才到你們畢方島,趕也來不及。今晚我們找個鎮郡歇上一番,連夜趕路人馬疲憊,不值得。」
瑤瑞點頭︰「一切依隋掌門所說,我們沒有異議。」
當晚就尋了一個鎮郡,住了下來。瑤瑞不太願意搭理閭丘幻。閭丘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令瑤瑞不滿,獨自傷神。隋緹見他們姐弟表情疏離,就知道是吵架了,沉默著不說話。一頓晚飯,彼此吃得桔梗在喉。
入了夜,瑤瑞愈發難捱,獨自坐在屋頂上。伸手踫到了腰間的那支短笛,心下戚戚焉,知道自己今天對閭丘幻的話說得太重。愛,總是能讓人分出厚薄。哪個子女不計較這些?
抽出短笛,瑤瑞輕輕吹了起來,是一曲《二子乘舟》,邶風中的一首詩,母親教瑤瑞的,講的是母親送孩子遠行的情景。當日母親教這首曲子,連詩詞都一並教了。那時瑤瑞吹出曲子,母親就在一旁唱到︰「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暇有害。」
她離島的時候,那樣匆忙,母親送都不曾送一番。這是瑤瑞心頭的遺憾。母親那時總說,等到了瑤瑞哪天遠行之時,定要來送行,為她唱一曲《二子乘舟》。
客棧中眾人皆歇息了,隋緹輾轉難眠,坐起身來,看著遠處屋頂上獨自吹笛的女子,心頭一陣異樣。她的笛聲,仿佛能吹到心頭去。隋緹五歲那年,父母去世,皆是被仇家所殺,當時自己就在身邊。母親斷氣的那剎那,拉著他的手,要他發誓,這輩子不準背負仇恨過過日子,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最終還是讓母親失望了。他十八歲那年,手刃了仇人。之前的整整十三年,他都生活在那張仇恨的大網里。為此失去了多少快樂。否則人也不會如此陰沉,他都不知道開懷大笑是怎樣的情境。
當初若是遵從了母親的遺願,這一世活著不是為了一些仇恨,而是自己,現在會不會不一樣?自己心愛的表妹紫陌還會離了自己而去麼?這幾年,隋緹才明白母親忍著最後一口氣不斷,跟自己說了那最後一句話的苦心。只可惜,全被自己辜負了。
過往的日子,隋緹覺得不堪卒睹。
他听得出,瑤瑞的曲子中帶著一絲對母親的愧疚,想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樣,辜負了母親的苦心?站起身來,輕躍出窗外,落在瑤瑞做的那方屋頂上。瑤瑞見有人來,並不帶惡意,回望了一眼。看到是隋緹,沒有說話,手中的笛子依舊旖旎而出。
閭丘幻的身影在窗台下隱沒。他一直看著瑤瑞。本想過去,就看見了隋緹,身形一撮,停了下來。
「夜深了,明日還要趕路,回去歇著吧。」隋緹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話音出口,自己也無奈,他原本想柔聲安慰她的,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成了慣性的冷酷,一時難以婉轉。
瑤瑞想,怕是自己的笛聲吵到了他。停了下來,微微一笑︰「嗯,隋掌門也早些歇著。」起身整了整衣帶,準確躍下屋頂。
「閭丘瑤瑞,」隋緹突然喊她,「做母親的,從不希望孩子為了母親而犧牲自己。你若是真心孝順,就該為了自己活著。」
瑤瑞手腳冰涼,她無從判斷隋緹這話,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嫁給他的動機。她沒有過多的表示,聲音卻冷了下來︰「瑤瑞不明白隋掌門此話何解。瑤瑞一直都是為了自己,隋掌門多心了。」
隋緹見瑤瑞一身的戒備,只怕是自己無意中猜中她的禁區,沒有深究,慢聲道︰「如此最好了,我也只是隨口一說。」他原本想與閭丘瑤瑞分享一些心里的話,見她如此,便說不下去了,獨自下了屋頂。心想與女子相處,果然不易。這樣善變,讓人難以捉模。
瑤瑞看著他的背影淡出了實現,漸漸被黑夜吞沒,眉頭皺起,不明白他突然跑上來是為了什麼。難不成是自己的笛聲吵了他的清淨?瑤瑞頓時明白,把笛子收在腰間,躍下屋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