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人坐在席上冷冷地瞧著我與雁兒,良久才開口道︰「你們叫什麼名字?」那聲音硬梆梆的如同一條死魚一樣,讓人听了覺得害怕。
雁兒壯著膽子答道︰「回良人的話,奴婢喚作雁兒,她是夕瑤。」
傅良人目光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才又道︰「到了我這就得知道規矩,但凡是我交代的事都得好好做,不能有半點馬虎疏失,若是讓我看見你有旁的歪心,哼哼……」她冷笑一下,「你們就會知道我的手段。」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忙于雁兒一起拜倒道︰「諾,奴婢遵命。」
傅良人拂了拂袖子道︰「下去吧,有什麼事我會喚你們的。」
我倆忙一拜起身逃一樣的退了出去,到了殿門外才發現都已是一頭冷汗了。
雁兒與我走得離大殿遠了些才低聲道︰「瞧這情形,只怕日後的日子難過著呢。」
我也一臉驚魂未定地說道︰「是啊,這宮里的娘娘們見得多了,怎麼會有這麼陰陽怪氣的人,還叫咱倆攤上了。」
雁兒嚇得忙上前捂住我的嘴,左右打探著,低聲道︰「你不想要命了,敢這麼說話,要是讓良人听見了,準保要了你的小命。」
我翻了個白眼,不敢再說了,來到漢宮兩年,別的沒學會,這里的冷酷無情算是見得多了,常常有上位的娘娘美人因為一點小事就把宮女打殺的,永巷那里每年死去的宮女內侍不計其數,我這條小命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還是得小心些。
正說著話時,一個年紀略大點的宮女上前來看了我和雁兒兩眼,說道︰「你們就是剛送來伺候良人的貼身宮人吧?跟我來,帶你們去放下東西,快些收拾好。」
我和雁兒對望一眼,都乖乖地跟在她身後走著。只見那宮女一臉冷漠,並沒有與我倆說話,我只好硬著頭皮陪笑著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啊,日後還請你多加關照才是。」
那宮女扭頭看了我兩眼,面上依舊沒有表情,自顧自走著︰「我叫彩雲,我不過是鳴鸞殿的粗使宮人,當不起你叫姐姐。」
想不到一開口就踫了個軟釘子,我對著雁兒翻了個白眼,心里對這與那傅良人一樣陰陽怪氣的彩雲沒有絲毫好感。
到了一間偏僻的殿室門前,彩雲指了指道︰「這就是貼身宮人住的地方,你們自己去收拾吧,說不好一會良人就要喚你們過去了。」
我和雁兒忙進去將自己的物件都拾掇好了,這才坐下來歇口氣,打量著這間偏殿。
殿里陳設十分簡陋,不過兩張草席,一個矮小的桌案,上面放著一盞油燈,和一個不知道哪個宮人留下來的銅鏡。
我瞧了瞧四周,笑道︰「不錯不錯,比那雜役房住的小黑屋可強多了。」
雁兒被我逗笑了,點點頭道︰「是比那好多了,如今只得我兩人住在這房里了。」
我上前吹開那陶土做的油燈上的灰,心里很是滿足,至少有個照明的工具了,不用像從前那樣天一黑就得模黑。
正在我兩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時,卻听見不遠處的正殿傳來一陣吵嚷的人聲,我倆都站起身來奇怪地張望,誰敢在這宮里吵吵鬧鬧呢?
正驚訝時,先前帶我們過來的彩雲正一臉著急地快步走到門前,對我倆道︰「快,快,良人那邊要人伺候,快過去。」我和雁兒趕緊整整衣裳,向正殿方向快步走去。
一進正殿門,就被唬了一跳,只見一個穿著鵝黃團花曲裾長裳,滿頭珠翠的年輕女子正雙手插腰站在殿中,一臉惡狠狠地模樣,死死盯著傅良人。
而那原本冷冰冰傅良人如今卻漲紅了臉,咬著牙看著那女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我與雁兒站在門口愣住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只得傻傻地望著,此時一個穿著與我們一樣的宮女橫眉怒目地走到我們跟前,厲聲道︰「哪里來的宮人,這麼不懂規矩,竟然見了衛美人還不快快跪下見禮。」
我嚇了一跳,原來殿中這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女人居然還是個美人,位分還在傅良人之上,趕緊跟著雁兒跪下舉手加額,拜倒在地︰「奴婢見過衛美人。」
那衛美人壓根就不搭理我們兩個的見禮,只是對著傅良人譏笑道︰「我說傅姐姐,你做良人都一年多了,如今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還日日穿紅戴綠的,一把年紀了,羞不羞啊你。你瞧你年老色衰的,只配穿些素點的衣裳,莫要再弄成這麼個妖怪,叫人看了笑話。」她字字惡毒,毫不留情,臉上那抹譏諷的笑容也越來越濃。
傅良人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著,手指用力攥住身下的軟席,緊到發白。
衛美人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著︰「今日分給你的那塊布料顏色太艷了,你穿著不合適,拿出來吧,我替你收著,等以後有那些素的灰的料子再給你。」她向傅良人伸出手去,等著傅良人的回應。
听到這里我算听明白了,原來傅良人今日按例分得一塊布料,卻被衛美人看上了,她仗著自己位份高一些,居然來鳴鸞殿強要。這不是搶嗎,就算你位分高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呀。
我腦袋一熱,沖上前去在衛美人跟前跪下道︰「回美人的話,因為良人她不知道美人你看中了那塊布料,今日一早已經叫人送去裁成裙裳了,只怕沒法給您了。」
我突然沖出來,把衛美人嚇了一大跳,她向後退了一步,听我說那料子已經送去做成衣服,更是怒不可遏,沖著我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我說話,沒看見我正跟傅良人說話嗎,有你插嘴的份?!」
我輕輕一笑,道︰「回美人的話,奴婢是傅良人的貼身宮人,像這等布料之類的小事,良人素來不屑過問,所以奴婢才出來答話,還請美人您莫怪。」
衛美人一听這話,分明是在嘲笑她居然厚著臉來要一塊傅良人不屑過問的布料,她氣得柳眉倒豎,怒瞪著我,卻又拿不住什麼把柄治我,而如今布料也要不到了,她站在那氣得對住傅良人道︰「你,你等著,看我在皇上那怎麼治你。」說完一跺腳,轉身怒氣沖沖地出殿去了,那位先前嚇唬我和雁兒的宮人也趕緊跟著出了殿去。
我看著她們主僕二人那跟小坦克似的氣勢消失在殿門前,這才呼出一口氣,軟軟地坐到地上,要命了,這可是得罪了一個美人哪,說不好哪天她就像個法子把我給弄死了。
雁兒快步上來扶住我道︰「你怎麼又犯老毛病了,就不能安生點嗎,還好今日她沒有發落你,要不然你的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我看著她那一臉焦急擔憂地模樣,咧嘴一笑,拍拍她手道︰「沒事,沒事,你別擔心了,這不是她拿我沒轍嗎。」
身後傳來傅良人的聲音︰「多謝你了。」依舊沒有夾雜什麼感情,卻不似初時那般冰冷了。
我和雁兒一愣才想起這殿里還有個傅良人在,嚇得忙回過身子拜倒道︰「奴婢該死,請良人恕罪。」
傅良人面上淡淡地,看不出剛才那般氣憤羞辱的模樣,只是看了我倆一眼道︰「起來吧,把那地上的東西都收拾好。」
我望了一眼地上,只見一地的陶片,看來剛才那衛美人不止說話狠毒,還動了手。
我倆忙答應道︰「諾。」起身去收拾殘局,傅良人起身走到殿門前,遠遠眺望著,不知在看什麼,只見她的神色越來越憂傷,眼神里也滿是痛楚。
我和雁兒見她如此,不敢打攪,只是輕手輕腳地將地上的碎片都收拾好,靜靜站在一旁陪著她。順著她目光望去,哪個方向是宣室殿,听雜役房的宮人說那里是皇上住的地方,難怪她會這般難過地望著那個方向,大概是想起當初自己被寵幸的日子,如今卻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
我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本來應該是一個如花年紀的女子,卻只能這樣日日煎熬,期盼著一個可能永遠不會來的男人,還要被其他妃嬪欺負辱罵,連宮人們都不願來伺候她,也真是可憐可嘆啊。我看著她蕭索地站在鳴鸞殿正殿門前,身後的影子被西下的夕陽拖得老長老長,似乎要被這雄壯廣闊的漢宮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