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躲藏在漸台上的朱漆大柱後,目光輕輕落在對面的靈台,那里有他,素袍高冠的他,臨風而立的他。
他獨自一人站在靈台的避風亭外,依著白玉欄桿俯瞰著台下,不知在想些什麼。興許是在等人,只是不知是誰。
又這樣痴痴地看了他許久,我終究還是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該走了,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多想也無益。
正當我回身向旋梯走去時,卻看見甬道上有一女子正步上靈台,難道就是代王一直在等的人?
我遠遠看見那女子身上穿著的不似普通宮人的四色曲裾宮裝,卻是茜色銀紅襦裳,下邊是一襲胭脂色長裙,很是艷麗。她頭上更是挽著時下宮中最是時興的雙鬟步搖髻,上面明晃晃地似乎還佩戴著不少朱釵步搖。這分明應是宮中的一名貴人,只是不知道是誰。
我的心砰砰直跳,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是誰,會是誰在藩王即將離宮之時約了代王在此密會,他們究竟是何關系呢?
那女子在旋梯上一個回轉,不經意間回眸,是她!居然是她!我看見了她的模樣,頓時傻在了原地,難怪,難怪會是如此。
那女子竟然是樊姬,難怪前次她會在永壽殿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齊王與代王之爭,還有那個她所謂的笑話,更是挑起了太後對齊王的懷疑之心,將劉盈與太後對藩王最大的忌諱之心都指向齊國,為代王打了掩護。
樊姬走上了靈台,步步向著代王步去,而原本背著身子的代王似乎也知道她來了,回轉身迎向她。
我看著他們漸漸走近,手早已緊緊攥進肉里,不是的,他們必然只是合謀想要保全代國,不會有別的關系了。這句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卻連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靈台上,他走到了樊姬面前,伸手攬她入懷,如同一對久別的戀人重逢,情深意切。樊姬一反在劉盈跟前的疏離和沉默,將臉埋進了他的臂彎。
若是這不是未央宮,若是他們不是代王與樊姬,這或許會讓我覺得很感人,可是現在為什麼,為什麼我覺得這樣心痛,如同被人扼住了心髒,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看著他們在對面相擁,共訴離別之痛。
我已經記不起躲藏,也沒有想過會被發現,只是慢慢地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一步步靠近白玉欄桿。
他們就在對面,就在我目光可及的地方親熱地相擁,我不知道他對樊姬是否是真情,但樊姬卻無疑是真心待他,她是整個未央宮里很特別的美人,從來不想邀寵,也無心上位,常常都是去長樂宮陪伴太後,她為了他甚至不惜冒著被呂太後看穿的危險也要幫他,這一切都那麼清楚。
只是可笑的我,居然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可以在他心里有一個特殊的位置,其實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個有趣卻沒有自知之明的宮女罷了,他甚至都不屑利用我,是了,他有她這麼情深意重的細作留在宮里,還需要我做什麼。連最後的看穿他的圖謀都是自以為是,我簡直失敗到了極點。
就這樣,我像個沒有了引線的木偶一樣木木地立在欄桿邊,看著他輕輕低頭在她耳邊低語著什麼,雖然听不見他究竟在說什麼,卻從她綻若春花的笑顏上可以看出其中的甜蜜,他也露出溫柔的笑,一如那個雪夜我不管不顧奔去明武堂,他面對我時一樣。
該走了,不要再看了。我的理智在對著自己吶喊,可是身體卻全然沒有動靜,好容易才慢慢挪動了身子,想要向旋梯走去,卻在一瞥中發現他已經抬起頭,目光正看向我這邊。
應該是發現我了,此時我就那樣毫無遮擋地站在漸台朝向靈台的白玉欄桿邊,只要他們倆一抬頭就能看見我。
他慢慢松開了擁住樊姬的手,目光破空而來,籠罩著我。而樊姬此時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麼,隨著他的目光望了過來,頓時也驚到當場。
漸靈兩台上空的氣氛頓時緊張且尷尬起來,不過樊姬應該不知道,她不會明白我與代王之間發生過什麼,她只是害怕我會說出去。
這算什麼,原本要難過到要死的我,此時卻覺得好笑,他們倆那麼死死盯住,只怕都想著除掉我吧?可笑的我不但自作多情以為他為我動了心,一如我的心思一樣,最後難不成還得因為發現他們的秘密被滅了口?
深吸口氣,不想再在這尷尬地站下去,這出鬧劇再唱下去也不會有結局,就讓我來結束吧。
我自懷里取出一直貼身放著的那塊玉佩,他在明武堂從自己身邊取下來的那塊上面刻有他名諱的玉佩,說那就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此時已經成了我可笑不自知的證據了。
我輕輕將玉佩舉起,在眼前又看了一眼,終于將它輕輕放在了白玉欄桿上那厚厚的積雪里,晶瑩的玉佩與那潔白的雪那般相似,如同原本就是一體的一般。微笑著看了一眼對面那對依偎的人影,轉身下了旋梯,走了,向著深深的未央宮里走去,要把他們和這一切都拋下。
踩著甬道的雪一步步向前走去,原本痛苦的心卻似乎麻木了,連同手和腳也都像是失去了知覺。又要生病了麼?我忍不住在心底鄙視自己,不就是失個戀麼,病一次已經夠了,林夕瑤你還要為他懦弱幾次?這樣的自嘲似乎還挺有用,腳下漸漸有了力氣,心中的苦楚也變得淡了,是了,我是林夕瑤,一個不一樣的林夕瑤,這個時代最為特殊的存在,他不能明白是他的損失。
君既無心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