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怔了一下,接過匕首,等方小微爬到第二層樹冠,他就爬到兩層樹冠的中間,用腳勾住樹干,將身子彎垂下來,開始砍樹枝。
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是有兩面性的,而且不同的兩面在角色扮演上也會因為處境的不同而交換。
如果是棵小樹,估計以這些惡狼的凶狠和團結,用不了一個鐘頭就會把樹干啃抓掉大半。但是這棵大樹的樹干足有兩人環抱那麼寬,所以群狼雖眾,一時半會卻奈何不了它。
不過,這棵樹少說也有幾十年的歲數,第一層樹冠最早發育,無比粗壯,即使方小微的那把匕首已經夠鋒利了,砍斷左邊的一根樹杈已經讓阿南費了約莫半個小時,斗完惡狼接著砍樹,此時的他已經是滿頭大汗,有些力不從心了。
卻見花宇忽然大聲喊道︰「阿南,你上來,讓我來砍!」
他說著,將自己的外套月兌下,從中間撕開接在一起擰成了根布繩,兩頭一邊接著樹杈,一邊挽緊自己的腰,從樹上跳了下去。
方小微不禁咂舌,這家伙膽子也不小啊,就不怕從樹上掉下去麼?這種深陷水火中依舊能冷靜思考的心態讓方小微暗暗心驚,對他的印象也發生著改變。
仔細一看就發現花宇果然不是只有一股子少年沖動,從那撕開的外套邊沿來看,這身顏色樸素款式普通的衣服實際上是用高級絲質材料做成的,即使再撕細一點也足以承受他身體的重量。
阿南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匕首放在花宇手里,沉默著朝第二層樹冠爬去,爬到半路,他感覺體力有些透支,深深吸了口氣,就看見方小微向他伸過手來︰「我拉你!」
阿南猶豫了一下,卻听方小微一擰眉說道︰「就拿互相幫助來說,你都該向下面那群狼學習!」
終于,在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後,將手舉起來搭在方小微那有些濕潤的巴掌上。
花宇總歸是認真學過武功,底子打得牢,揮動利器的方法也比阿南全憑蠻力一陣亂砍要講究。
方小微的那把鋒利匕首在他手里發揮著最大潛能,就見他手法十分精準的對準樹干的一個部位,前後左右各用了最大力氣深深砍入一刀,然後飛起一腿將那樹干踹落地面,驚退幾只準備爬樹的惡狼,自己也順勢躍上樹冠。
將匕首還給方小微,花宇也已是氣喘吁吁,卻依舊不忘記贊道︰「多虧了有這把匕首,不然以我那柄繡花枕頭一樣的劍還真是拿這老樹沒辦法。」
「我怎麼覺得你總是喜歡將別人的優點放大,你不知道這樣會無意之中貶低自己麼?你就從沒擔心因為這個而讓別人看不起你麼?」方小微笑著接過匕首,一邊朝小腿上綁著的匕首套里插回,一邊慢慢的說道。
花宇若有所思的回答道︰「這個我還從來沒有多想過。」他頓了頓又認真的說道︰「這把匕首看起來十分普通,但是從用它砍樹發出的聲音來看,應該是用珍貴的材料打造而成,與它相同大小的匕首,至少要比它輕一半,卻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你懂得真多。」方小微笑呵呵的回答,這花宇到底什麼來頭?居然知道得這麼多。一分神間,匕首沒有對準金屬套就插了下去,等發覺時,滿掌都是汗水的手一滑,那匕首就掉了下去。
「啊——」
「阿南——」
前面是方小微的輕聲驚呼,後面則是花宇的大叫。
方小微沒想到,當阿南看見那匕首掉落樹下時,第一個反應竟是要跳下樹去撿,還好被花宇及時攔住。
看見阿南像中了邪一樣,方小微禁不住關切道︰「你沒事吧?」
阿南如同從夢境中醒轉過來一樣,將目光從樹下收回來,看了方小微一眼,沒有做聲。
方小微一邊把手掌在身上使勁擦了擦,一邊有些惱火的說道︰「你剛才那麼做真是太危險了,那把匕首等狼群走了再去撿回來就是,你干嘛為了跟自己不相干的東西去冒險,真是木頭!」
花宇連忙在一邊打圓場,解釋道︰「阿成,你別惱,依我看,阿南這個樣子應該是天生所致。」
「天生?」
「這個我以前听人說過。」花宇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世間本來就存在一些喜憎獨特的人,例如有的人嗜酒如命,見到好酒得不到便會坐立不安,有的人如魔,見到美麗的女子心里就會蠢蠢欲動當然也有一種人十分痴迷于兵器,向阿南這樣」
「見到兵器神作就會不要命的想得到?」方小微不可置信的截道。
花宇干咳了一聲,答道︰「對,因為這種人因為某些痴念太重,卻是會喪失一些東西。」
方小微聞言沉吟起來,似乎想通了一些東西,忽然對阿南大聲喝道︰「可是,這種痴迷是病態的。上古神器據說能貫識主人的心念,如果那些神兵利器知道握著它們的主人是一個不重視生命的人,恐怕也不會甘心為之馭使。」
方小微覺得之前認為這名叫阿南的少年性格里有邪惡成分的想法是錯誤的,也許那點邪魅正是因為他被對神貴兵器的過分痴念蠱惑了心神。恐怕他到清宇門拜師學藝就是因為知道清宇門能煉器馭寶,更以馭劍飛行,一刻千里而享譽修真界,令無數少年子弟心向往之吧。
可是馭劍只是修真中的一步輔助棋,斷然不能因為重視這個而耽誤了修士最應該做的事。從剛才殺狼的過程中,方小微看出這個少年雖然待人孤僻冷漠,不過心地還算善良。念在以後還要在一個屋子里住幾天,如果能提醒他覺悟,那便最好。
阿南依舊是沉默不語,方小微也沒指望他嘴里能多蹦出幾個字來,望了望樹下跳來跳去卻夠不著的狼群,神色有些凝重。
花宇拍了拍阿南的肩膀,然後對方小微說道︰「阿成,幸虧你及時叫我們上樹,然後將下面的樹枝砍掉,不然我們真是凶多吉少。」
「沒什麼。」方小微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我啊,樵夫家的窮孩子出身,如果連狼的習性都不了解,那可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她說這句話時,阿南不知為何將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卻招來一句話︰「木頭,你家是干什麼的?」
阿南楞了楞,這次卻意外的不但沒有介意方小微給他取的外號,還沉聲答道︰「我家是開打鐵鋪的。」
方小微和花宇聞言,異口同聲的抽了一口氣,那意思就是︰原來如此。
不過方小微忽然想趁機挑逗一下這家伙,眯眼笑笑道︰「哎喲,木頭你終于能開口說話了。」
一旁的花宇看到這幅場景,禁不住也是笑了起來。
阿南則將目光移到一旁,明顯的是有些難為情了。他隨手扯了幾把樹葉撒落樹下,忽然說道︰「你那樣笑有點像女人。」
此時正在心里暗笑阿南那個樣子真可愛的方小微陡然听到這句話,差點沒從樹上栽下去——好一雙毒目啊!
扶穩了樹干,方小微立即反咬一口︰「總比你那故意裝深沉要好,你在這樣下去就要變老頭了,縮水的老頭!」
一直默默旁觀的花宇瞧見這兩人奇特的斗嘴方式,越說越離譜,倒是越來越有趣,終于開懷大笑起來。
方小微轉臉就給他來了一記白目飛刀,不滿意的說道︰「你覺得很好玩麼?要不要我讓你嘗試一點更好玩的,讓下面那十幾位狼先生陪你做游戲。」
「不不不」花宇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裝著深沉轉移話題︰「其實我挺擔心的,不知道這狼群什麼時候能走哇。」
經他這麼一提,方小微頓時也犯起愁來。好在這些狼看起來除了習性凶猛外,並不屬于那種會爬樹的棕狼,這勉強算得上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可是這種悲哀的幸運又能持續多久呢?如果這樣拖到天黑,他們面臨的將不僅僅是狼群這一種威脅。
就在這時,三人看見不遠處一個身材瘦小,年約六十歲的老頭慢慢朝這邊走來,花宇立刻大聲叫起來︰「老爹爹,這里有狼,你快跑啊!」
這人心腸還真好啊,如果是一般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東西,甚至過河拆橋,用完即棄,他倒第一個想到別人逃命。方小微心里暗自這麼思忖著,不過她並沒有跟著花宇那麼喊,一來她真的是沒那麼無私,二來她很快看到那老頭的一雙黑得發亮的眼楮。
那種神采分明可以看出,這人絕不是普通上了年紀的老爹爹那麼簡單。
而他也根本沒有轉身離開的動作,而是向著群狼越走越近。
接著怪事陸續發生,那些狼在老頭走近之後,並沒有表現出之前對方小微他們三人那樣的凶狠,反而有了退縮之意。
等老頭走到樹下時,狼群竟自己退開,讓出一個圓形的空地。等老頭在樹下站定後,一只狼試圖從狼群里走出來,卻在剛剛邁出兩步後,忽然如同受了重擊一樣踉蹌倒退了三步,接著狼群如同接到一個命令,迅速跑得無影無蹤。
樹上三個人頓時目瞪口呆,看得雲里霧里。
根本就沒看見那老頭動手啊!
而那老頭則是波瀾不驚的撿起地上的匕首,仔細看了一遍,說道︰「樹上那三個人都下來吧!」
方小微本來以為,身邊的兩個人看到這麼奇怪的畫面,至少會感到吃驚和好奇吧。誰知她左右看了兩眼,就見阿南的臉上波瀾不驚,不知道是看呆了還是對這個根本不感興趣。花宇則是面色凝重,有種不信任那個人的感覺。
三人將換了一下眼神,花宇第一個縱身躍下,方小微感嘆,有武功就是好啊,同時跟阿南一道從樹干上滑了下去。
老頭舉起從地上撿起的匕首問道︰「這是你們掉的吧?」
方小微站出一步朗聲答道︰「是我掉的。」當她走到離老頭只有兩步距離的時候,一種壓抑和窒息的感覺從頭頂降下來,她警惕的退後了半步,忽然明白那些狼為什麼會自己逃走了。
不過隨即她發現,這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在腦中搜索了一下,赫然覺得,竟與那天第一次見到北峰組組長凌北蒼時的感覺有兩三分的相似。
難道說,這個老頭練的是北山組的心法?
那老頭似乎是看出了什麼,卻不明說,將匕首還給方小微,方小微發覺等這老頭主動走近時,那種壓抑感變得微乎其微了,耳旁听他說到︰「這可是好東西,你以後要記得收好啊!」
方小微躬身一拜,接過匕首誠懇的說道︰「我記得了,謝謝老爹爹。」
等她將匕首插回鐵套里再抬頭時,那老頭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