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渝北听他這麼說,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話,半晌,用一種接近賭氣的語氣說道︰「如果你讓我復明的目的是想收回一顆幾近報廢的棋子的話,大可不必這麼費盡心思,因為就算你治好我的眼楮,我的心也已毀了。」頓了頓,他又說道︰「我是一顆從里面朽爛的棋子,你補不好了。」
凌北蒼靜靜的听他說完,雖然面上表情古井無波,可臉上的肌肉卻是忍不住的微微跳動了一下,他看了莫渝北那顯出倔強的臉,竟忽然笑了,說道︰「不管你怎麼想,我只想說,這麼些年,在為你尋藥的過程里,我並不覺得我是在為一顆棋子而努力。」
莫渝北聞言,臉上的倔強頓時凝了凝。
凌北蒼不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而是慢慢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走到門邊,臨出門時又說了句︰「我的五個徒弟,其實剩下的也就你,小刑,小封,而你又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你在我收的徒弟里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我說了這麼多,你可能一句也不會相信,也可能會記住每一個字,你怎麼想,隨你好了。」
莫渝北怔了怔,猛地站起身來,「你……」只說出一個字,就感覺到一陣微風吹進屋子里,那熟悉而隱隱令人覺得恐懼的氣場消失了,凌北蒼的身影也已瞬間消失在門口。
「切——」莫渝北感覺到凌北蒼不告而別了,不知是因為什麼而生氣,咚一聲坐回到竹席上,歪著頭望向窗戶外的天空,窗戶下原本靠牆擺放的五弦琴已經不在,而他其實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他不過是在發呆而已,跟著這棟小木樓一起,完全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司徒可可的聲音傳了進來。
「五弟,剛才是不是師父來過了?」
「嗯!」莫渝北悶悶的應了一聲。
淡淡的草木香味飄了進來,司徒可可一走進門來,就看見莫渝北那板起來的臉,不禁笑道︰「你這又是生哪門子氣啊,我的五師弟。」
「你別管了。」莫渝北語氣依舊生硬。
「好好,不管不管。」司徒可可擺了擺手,表面上說不管,心里卻嘀咕了句︰誰敢管你啊,敢跟師父這麼明著頂嘴的也就是你了。
過了一會,莫渝北忽然開口道︰「那個叫方小微的小丫頭真的沒有走麼?」
「沒有,你問這個干什麼?」
莫渝北追問道︰「那師父是不是有收她入門的意思?」
「估計是吧。」司徒可可點頭又道︰「她的名冊好像都是師父編造的。」
「肯定沒安好心。」莫渝北聞言,低聲低估了一句。
他這低估聲怎麼可能瞞得過修為還要高他幾分的司徒可可,司徒可可聞言,臉上微微色變,肅容道︰「五弟,師父雖然有意讓著你,可是你說話不能越來越過分了。」
莫渝北也是知道自己剛才過分了些,只好勉強道︰「我剛才失言了,請師姐責罰。」
司徒可可順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佯怒道︰「算了,不過在大師兄面前你可安分點,要是剛才的話讓他听到,可就不是這麼輕松就過關了。」接著她拍了拍手,又道︰「好了,我們該走了,小試場地已經安排好了,總不能讓其他四峰的堂主和掌門等我們幾個吧。」
說著她將莫渝北從竹席上拽了起來,雖然臉上還是有些不情不願,可莫渝北也沒有違背師姐的意思,兩人走到門外便化成兩道顏色不同的盾光消失了。
長滿青草的山坡上有大量行人走過的痕跡,走在三人中間的阿南看了看從腳下延伸到無盡山頭的小路,又抬頭看了看天上太陽升起的高度,忽然說道︰「不行了,再這麼靠腳走路的話,趕到目的地時,小試恐怕都過半了。」
方小微正想說,不靠走靠什麼,就看見阿南把他的包袱丟給花宇,然後雙手十指交叉舉過頭頂,大吼一聲,他原本人的外形開始發生變化,從頭頂向下,人影逐漸渙散,最後留下的是一朵渾身紫氣蒸騰的薔薇,約莫有一個蒲團那麼大。
‘薔薇’成型後立即開口說道︰「快上來,我載你們兩個,能走得快點。」
毫無懸念,那朵薔薇自然就是阿南了。
縱使是知道阿南是花妖之子,可是第一次看他顯露出本體模樣,方小微和花宇終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吃驚過後,方小微倒是想起名叫水脆的那個水妖說過的話,妖怪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就像人類一出生便會吃飯一樣,這是本能,沒什麼奇怪和可怕的,更何況阿南只是心急想幫大家才顯出妖形,想通這一層的方小微第一個大大方方的爬上阿南變作的薔薇座。
花宇沒有她的那些經歷,在跳上去之前忍不住問道︰「阿南,你變成這樣真沒問題麼?」
阿南回答道︰「沒事,這本來就是我的樣子,變回本體可以節省不少妖力,這樣可以跑得快些。」
「那就辛苦你了。」花宇說著一躍起身,然後輕輕落在薔薇座上,阿南沒有多說什麼,見二人已經上來了,周身紫氣大盛,包裹住兩人,然後以普通人狂奔都無法匹敵的速度,一拔數丈,直線向山頂飛去,宛如一顆從地面發射的流星,帶著一抹紫色的尾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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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宇門首峰麒麟台上已是聚滿了身著各種服飾的少年人,他們便是半個時辰前陸續入場的新入弟子,在距離有些雜亂的人群約十來米的地方有一個青竹搭建的閣樓,沒有掛簾子,里面坐著的幾個著裝款式相近的中年人正遠遠望著麒麟台上的少年們將寫好自己名字的紙條投入箱子中,然後在另外一個名冊上劃鉤,面上皆是沒什麼表情。
直到通向小樓的木梯上忽然閃過一道白色的盾光,凌北蒼的身影顯現,樓中的六個人才都是微微動容。
凌北蒼抖了抖袖袍,像是在檢查自己穿戴是否整齊,這才大步邁進竹樓里,第一個向首座那位須眉斑白的老者躬身一揖,神色甚為恭敬的問好︰「凌北蒼拜見掌門。」
那老者頷首回禮,抬手示意他入座,他這才站直了身,朝其他縱席的五位中年人頷首問好︰「小弟見過齊掌教,木東堂主,沈西堂主,梁南堂主。」
樓上的幾個人,首席上就是清宇門的掌門羅青鶴,下面坐著的與他最近的是副掌門齊勉,兼任掌教,也就是負責門中弟子能力考核的考官,之後分別是東峰分堂堂主木駱,西峰分堂堂主沈嘉為,南峰分堂堂主梁三友。
清宇門的招新大會是三年舉辦一次,然俗世中天生具有靈根適合修仙的少年弟子雖然不少,卻因為連連戰亂,損失了不少,今年的招新小試參加人數卻是十年來最多的一次,按名冊上登記的來看,約有千人之眾。
近幾次的招新大會,一直都沒有發現資質極佳的弟子,然而每年清宇門中都會有不少練氣十幾年的弟子在瓶頸前止步,或者在突破瓶頸時夭折,此時的清宇門正需要大量新鮮血液的注入。
因此,對于據說有不少中等偏上資質和一些上等資質的的少年在內的千余預備門人,清宇門的幾個頭目自然不能錯過納賢的機會,皆是早早來了,擦亮眼楮看清那些人合適入自己門中‘深造‘了。
清宇門中有一條門規就是,每年四峰的堂主會上繳一些物資,這些物資會獎勵給四峰中杰出的門人,這些門人包括有杰出貢獻的弟子,修練進度神速的弟子,為清宇門培養棟梁之才的門人,以此鼓勵門人上進。
說白了,人要吃飯,門派要靠錢養活,清宇門剛剛開山立派的時候,還是有幾個人一心求仙訪道的打坐練氣的,可是時間一久,這條苦修之路上便多了一些物質化的東西,清宇門的弟子也分成三個成分。
基礎成分就是正式弟子,一群有著無盡激情,夢想著能成仙訪道的弟子,清宇門的招牌是他們打下的。
一旦跨入這道行列,門中會無條件為他們提供食宿和生活必備品,當然不會有俸祿,能跨入這一行列的人求的是苦修之路,想要繼續下去就要經歷每兩年一次的能力測試,想獲得更多物資,就要靠自己去拼,證明自己有這個能力去爭取這些物資。
還有一種類似少林寺俗家弟子的清宇門旁修弟子,旁修弟子其實就是不必苦修的弟子,只需要完成日常的一些課業,說白了就是俗世里一些有錢人家,將自己的愛子送上山來體驗生活,練幾年強身健體的功夫就成了。
作為交換,這些有錢人都會送來孩子的同時附贈一筆豐厚的學費,對于這群不會在山上久待的人,清宇門是不配發物資的,估計也是因為配發不起,或是滿足不了這些富家公子的需求吧。
但是一個大門派往往缺不了這樣能提供經濟來源的弟子,而連年戰亂,這樣的弟子上山,數量上也呈上升趨勢,誰也不想積攢了一生的財富後繼無人,至少讓自己的孩子學點保命功夫,這沒有錯,花這些學費也值了。
最後一種,是等級最低的,雜學弟子,說俗點就是打雜的。
走入這行的弟子,一是沒有好的資質,二是沒有好的家底,唯獨有一副好身體和大把青春年華,如果能入了清宇門,至少不用被拉去打仗或者做奴隸,這些人多半是人窮志不窮的,清宇門不排斥這樣的年輕人。
雖然是放在打雜行列,可是清宇門允許在兩年一次對正式弟子考核修為進度的同時,讓這些雜學弟子有展示自己才能的機會,如果真吃得了苦,通過努力得來一些實力,被掌教看出潛力,是可以晉升到正式弟子,學習清宇門的正式修煉口訣的。
縱觀全局,無論是什麼弟子,能多招一些到自己堂中,對自己總是有利的,錢多是好事,有多點勞動力也是好事,如果能從中挖出個別人才,培養出氣候,更是大大的好事,便能揚眉吐氣,在這個只管著五個弟子,既不屑招雜學弟子,又無需管理旁學弟子,也不用操心正式弟子,每次清宇門有什麼會事都以一派旁觀者身份自居,卻擁清宇門四分之一資源的凌北蒼面前炫耀一下了。
坐在最外圍的南峰分堂堂主梁三友斜了一眼正大大方方在給他預留的、副掌門齊勉對面的竹席上坐下的凌北蒼一眼,心里憤憤然的琢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