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微沒料到,她雖然沒有扯住魔公子,魔公子自己倒是停住了腳步。
就見他回過頭來用沒有溫度的眼神掃了她一眼,接著忽然伸出左手握住她的右手,順勢一帶,方小微就覺得手宛如被鐵鉗子扣住,絲毫掙月兌不開,一種骨頭快被夾碎的劇痛感緊接著傳遞過來,沖擊著她的大腦神經。她悶哼一聲,跌跌撞撞的靠到魔公子身邊,手上傳來的疼痛感終于消失了,而她的腰身已被他攬住,身子也是一輕。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這種速度她無法用肉眼捕捉,只知道腰上的束縛感只一息之間就消失了,雙腳再次踏上實地時,方小微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剛才還遠在十幾丈外的高樓第二層,而魔公子已是松開了她,站在一旁,神情清冷的看著眼前的木格屋門,不知在想什麼。
反正入了魔教總壇,生命隨時可能不保,這麼一想,方小微倒也不覺著有多恐慌了。回想起魔公子一瞬間就能移動這麼遠,頓時覺得這也太神奇了,同時又感嘆,怎麼魔教的‘輕功’跟清宇門以及風竹山的人都那麼相近呢?
東張西望之時,她看見剛才還高高圍繞在莊園外的圍牆現在看起來矮小無比,莊內的其他建築也一覽無余,她現在站的地方也許是莊內最高的石樓,所以放眼看去,其它的矮舍都只能看見灰色的石瓦屋頂,建築風格十分普通,跟一般百姓居住的房子沒什麼不同,縱橫在莊內的小道上沒有一個人影,整個莊內氣氛都呈一種跟屋瓦一樣的沉寂灰色。
此景映入眼簾,方小微就忍不住的想,這麼清寂的地方,要是讓她呆上一年,估計都要變成石頭人了,而身邊這家伙從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也難怪總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
她正神游著,忽然感覺一陣詭異的風席卷而來,幾乎要把她卷下樓去,驚慌失措的她再次拼力扯住了魔公子的斗篷一角,這才勉強站穩。
方小微深深喘了口氣的同時不禁暗叫僥幸,要是剛才魔公子習慣性的順手一拂,她豈非要摔掉半條命,幸哉啊。
還沒等到她多做喘息,她就感覺剛才那陣怪風,其實是一種氣場,剛剛覺察到這一點,方小微就看見原本握在手中的斗篷一角消失了,竹影像一股煙塵一樣從魔公子身上分離開來,化回一道模糊的人影,立在魔公子身後。
隨著眼前的屋門被一股氣流打開,竹影單膝跪拜下去,同時口中沉聲恭敬的說道︰「屬下拜見教主。」
方小微禁不住一怔,想起剛才鬼女說過的話,沒想到這麼快就踫到了,忍不住月復誹了一句,小魔頭你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身旁的魔公子只是眼神閃爍了一下,便恢復了靜如湖心的姿態。
他沒有說話,卻再次伸出左手握住了方小微的右手。方小微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卻也是徒勞無功的,只能干瞪了他一眼——然而這也是徒勞的,因為魔公子此時的注意力全部投入了屋中,根本不會注意和在乎她現在的想法。
屋門完全打開,魔氣席卷而來,方小微忍不住向魔公子背後縮了半步,然後才朝屋子里看去,就見屋子面對她的方向是一扇很大的窗戶,窗戶下是一個盛了棋盤的石桌,旁邊坐著一個黑袍老者。
因為他是側身坐著,所以看不清他的臉。從這個角度觀察他的外貌,只能說他的身形還比較接近人類。
他以人一樣的姿態盤腿坐著,身上穿的也是以人類規格縫制的黑袍,看他的側臉,除了唇色有些紅中泛青外,也沒有多麼猙獰可怖,從僅能看到的半邊側臉上的神情來看,幾乎等同于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而且他沒有像古人一樣留長發,而是比較接近于方小微前世所見的現代人的露額短發,並且發色已經全部白化了。
方小微有些意外,難道這就是魔教教主的形象?跟她前世看過的一些影視作品中,魔就要頭上長犄角,臉上掛個骷髏等等魔的形象要和善得多,正是因此她心中的懼意也散去不少,從魔公子身後挪步出來後又多看了幾眼,只能判斷此時他正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上的棋子,雖然沒有第二者與他對弈,他卻似乎將精神沉浸在一個卡死的棋局里無法自拔。
方小微才稍微適應了這個本該危機四伏的環境,就感覺被握住的手一緊,魔公子拉著她走進屋去,同時朝那老魔頭道︰「父親。」
這兩個字落入方小微耳中,她心中不由得浮起一種怪異的感覺,‘父親’這個詞從魔公子冷漠的嗓音中傳出,在一老一小兩個魔頭之間傳遞,總覺得沒有在普通人類之間稱呼出來時那麼親切,反而有些突兀,有些另類。方小微甚至在心中產生一種錯覺,覺得如果現在魔公子像竹影那樣恭敬的稱呼那個老魔頭為教主,似乎更自然些。
看這兩個家伙的神情姿態,根本就沒有‘父子’的感覺啊
其實,也許是事實如此,也許是方小微的人生歷練太少,無法理解魔之間的親情。如果她知道這一老一小兩個魔頭之間的父子關系是通過怎麼樣的曲折路而得來的,她或許就能夠真正默然的領會和承認,他們確是父子,只是,是魔之父子。
听到兒子的聲音,老魔頭並沒有抬頭看過來,其實方小微心中很忐忑,甚至在暗暗祈禱他就繼續保持那個姿勢,不要看過來。面對強者,強到她把全身都搜刮一番也找不出絲毫可以壓迫到對方的優勢的人,她很快就選擇了逃避,或者尋找庇護。
「火兒。」老魔頭伸出手指拈了一粒棋子,抬起手又放下,慢慢開口道︰「出去了一個月,卻是作甚。」
魔公子踏入門檻後便不再向前走,他聞言後沉默了一會才答道︰「去了清宇門。」
「這只是前三天。」老魔頭放下的手將那粒棋子再次拈起。「靈王告訴我,你去了萬戶冢,還在極地里鬧了事。」
「只是路過。」魔公子這次開口的速度很快,詞句簡短卻包含著斬釘截鐵的語氣。
可是方小微听到這四個字後卻失聲笑了出來。
這樣的話她在誤入靈隱峰的時候也說過不少次,而每一次說這話的時候都是換來無人相信的結果。眼下見冷漠如斯的魔公子在他父親面前說了同樣的話,怎麼听都覺得解釋牽強,更像是在搪塞和敷衍,不禁覺得有些滑稽。
不過她沒想到在這本該嚴肅的時候,隨意一笑的結果立即引來麻煩。
就見老魔頭手里的棋子不但沒有按下,反而像是被她這忍不住的笑給點燃了引線的炸彈,指峰微轉,‘嗖——’一聲朝方小微射來。
待方小微感覺到的時候,那棋子已經帶著勁風飛射到額頭前了,眼見自己馬上要被一子爆頭了,方小微一時大腦一片空白,連驚恐的時間都沒有了。
然而冥冥之中,天意也許只是想磨練這個丫頭的意志而不想那麼快要她的命,所以一直以來,她遇到不少艱難險阻,卻都不是孤身範險,連到了魔教總壇這個絕地,身旁還有個說過不會殺她的魔公子。
千鈞一發之際,魔公子身後的竹影忽然影化,像一團墨色氣雲一樣竄了進來,罩住方小微。
不過他那在方小微眼中已經算很厲害的能力,還是無法抵御老魔頭一彈指的魔氣的。
竹影化形後的墨雲只是減緩了那枚棋子的速度,魔公子趁此間隙,握著方小微的手手肘發力,強勢將方小微按倒在地。
‘撲通’兩聲,方小微跪倒在地的同時,發現身旁的魔公子同樣也跪了下來,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身上的墨雲被那棋子劃著筆直的線條給貫穿,‘哧——’方小微剛剛听到某種東西被撕裂的聲音,目光余角就發現,竹影從空中跌落下來,趴伏在一旁。
見他半天沒有動靜,方小微的心中不禁一緊,失聲道︰「喂你——」話說到一半,她又猛的將下面半句話咽了回去,心中奇怪,為什麼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還是非人類的家伙會讓自己這麼緊張?難道就因為他救了自己?
她抬頭瞪了眼前那個已經站起身,正面看過來的老魔頭,心中罵了句︰該死,差點被他這接近人類的外形給麻痹了。追根溯源,他就是魔,跟生殺隨心的魔類打交道,果然不能大意,一朝惹他不悅,隨時就下狠手,重點是魔的心思,什麼時候怒,什麼時候悅,本就不是人能猜得到的,這種殘酷的灑月兌,她惹不起。
這時,她感覺那被魔公子握住的手傳來一絲熱度,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發熱,還是一直沒什麼溫度的魔公子的手散出來的熱力。
回想起走進這間屋子,魔公子就一直沒有松開她的手,莫非這是他故意而為,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時他能及時罩住她?只因為他曾說過那幾個字︰「我不殺你。」
一時之間,方小微的心緒陷入了一種矛盾當中。被魔保護,同時又差點喪命于魔之手,這兩者還是父子關系,她到底該感謝還是憤怒,或者說仇視?
屋子里一下子變得安靜極了,她能感覺到老魔頭正盯著她,從他站起身看過來的時候,周圍的氣場壓力明顯就增大了幾倍。她不知道老魔頭會不會繼續再給她來一枚棋子,她又無法將所有的信任交給身旁的魔公子,而她自身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抗御老魔頭,這該死的寂靜不禁讓方小微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半晌,就听魔公子沒有看向老魔頭,只是用一種不卑不亢的聲音再次強調︰「孩兒只是路過那里。」此時這句話的重復,卻令方小微再也笑不出來。
「我知道了。」四個字透出來的另一層意思是︰相信。他沉默了一會後再次開口,卻是將話題指向方小微︰「小女娃,你剛才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