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間,殘陽正一點一點的被暮色所吞噬,那漸漸消逝的紅暈卻如同血色一般刺目。
風過,水動,卷起陣陣漣漪往岸邊泛去。湖畔的小亭內,一雙璧影如畫中人般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安靜得讓人覺得害怕。
「你真要這麼做?」女子終于出聲了,語氣清冷至極,沒有表情的臉孔美麗卻蒼白嚇人。
「如雲,對不起,我別無選擇。」男子沒有回頭,背對著柳如雲不想看她的眼楮。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可知我父兄對你有多麼忠誠?可如今你卻為了保住自己讓我們柳氏一族為你送命!」柳如雲冷笑一聲︰「我真是瞎了狗眼,竟會愛上你這麼一個冷漠、自私、無情無義的人!」
男子臉色瞬間蒼白無比,他暗自吸了口氣,卻仍然沒有回頭,只是重復了一聲︰「對不起!」
「別再說這三個字了五皇子,我听著覺得惡心!」柳如雲冷冷的說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不需要你腥腥作態,你我之間除了仇恨什麼都不會再有,就算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
說著,她往前走了一步,幾乎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將手中的玉蕭果斷的扔了出去。玉蕭的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湖心中央瞬間便沉了下去。
她笑了起來,絕望而堅強,昔日他們便是因它而相識,那麼今日就便由它而了結一切吧!
「對不起!」五皇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相較之前更加的冷漠,他沒得選擇,只能硬起心腸︰「我為你備了酒,你喝了吧,不會有任何的痛苦。」
他可以保住她一人的性命,可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只要活著便絕不會放棄為家人平冤昭雪,所以他只能讓她死,卻不想她死得那般難堪、痛苦。
柳如雲不由得笑了起來,真是好狠的心,這樣的他才是他真正的本性吧。可恨自己竟會為了一個這樣的人將一家人都給害了,若不是她,父兄怎麼可能那麼死心踏地的為他賣命,若不是她,柳家又怎麼可能會有今日的下場?
她沒有猶豫,伸手便端起了石桌上的那杯灑,她不得不死,沒有半點的選擇。心中默默對疼愛她的父兄說了聲對不起後便仰頭一飲而盡,她得先走一步了。
杯子很快便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而她則頓時失去了力氣,往地上倒去,落地的一瞬間,似乎掉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閉上了眼,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趙子青,這一輩子你將注定孤獨,最後不得好死!」她微笑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意識開始漸漸的渙散。頭頂似乎有人在說著什麼,但她卻再也無法听到任何的只字片語。
似血殘陽轉眼已被黑夜無情吞噬得一干二淨,而亭子中的那雙人影卻依然在那兒,只不過其中的一人再也無法動彈。
「動作快些,要喝就喝,不喝就趕緊跟著走人!磨磨蹭蹭的要拖到什麼時候去?」粗魯而不耐煩的呵斥聲陡然響起,緊接著一陣雜亂而驚慌的哭泣亦隨之響了起來。
好吵啊!那本不該再有任何感覺的大腦此時為何還能傳來陣陣疼痛。不是說人死了就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嗎?
柳如雲終于睜開了眼,迷迷糊糊中,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讓她大吃一驚。陌生的大廳內,一屋子滿滿的全都是人。
帶刀的兵卒、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還有六、七個哭哭啼啼或站或坐的女人,而她自己則歪歪斜斜的獨自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後腦勺上的疼痛感越來越真切。
她試圖坐起來些,剛剛動了動,一屋子的眼楮全都望向了她。
「雨兒,你沒事吧?」三十多歲的華衣婦人快速走到她的身旁。婦人容顏端莊,雙眉緊鎖,沒有溫度的雙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擔心之色溢于言表。
雨兒?她不是柳如雲嗎?這些人又都是誰?為何一個個一臉的悲傷?
柳如雲一時間愣住了,腦中一片混亂,完全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到底是柳如雲還是那婦人嘴里的雨兒?
「喲,秦五小姐還沒死呀,剛才還又打又鬧的,厲害著呢。本官還納悶來著,不過輕輕推了那麼一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摔死。」
那道粗魯的聲音再次響起,只不過這次卻帶上了濃濃的嘲諷與不屑。
順著聲音望了過去,柳如雲還沒來不及細看,腦袋便突然一陣抽搐,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畫面飛快的閃過,漸漸組成了一段陌生而又完整的記憶。
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晰,而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復雜。
好一會後,那突然佔據腦海的記憶以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一個不得不相信的事實——她死而復生了!帶著前世的記憶,帶著柳家八十三條亡靈的冤屈重生到了這個叫做秦雨的女子身上。
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她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原本她的性子就沉穩,如今連死都死過了,倒還真沒什麼事能讓她害怕了。
瞪大雙眼掃過周圍的每一個人,柳如雲很快便看清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抄家、拿人,多麼類似的場景。只不過那情形更加的慘烈,整整八十三口滿門抄斬,無一幸免。
「妹妹,你還好吧?」
見秦雨半天沒有出聲,臉上的神情變化莫測,其她幾名看上去年紀輕一些的女子都停止了哭泣,滿臉悲傷的朝她問著。
「有沒有事都一樣,我要是她倒不如剛才直接死了舒服,省得像你們一般左右為難,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中年男子再次出聲了,嘴角扯著一絲無情的笑,冷漠得讓人的心都跟著麻木掉了。
果然,那些女人一听,臉上的神色立馬再次黯淡了下來,那股深深的絕望無聲無息的在她們之間快速擴散開來。
「秦夫人,你們就快些選吧,本官還有其他的事要做,沒時間跟你們在這里磨。要是沒這膽量喝這酒,那就直說,宮里面的人還在外頭等著!」中年男子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語氣不善的朝站在柳如雲身旁的秦夫人嚷嚷著。
听罷,秦夫人嘆了口氣,慢慢的伸開握住柳如雲的手,木木的朝對面桌子走去。桌上面擺著幾杯早已倒好的酒,一入喉便再也沒有半點痛苦的酒。
她不再遲疑,伸手端起了其中的一杯,平靜的往嘴邊送。旁邊的幾名女子再次小聲的哭了起來,但卻沒有一人出聲制止。
「娘,不要喝!」柳如雲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快步走到秦夫人身旁,想要奪掉她手中的酒杯。
此時,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秦雨還是柳如雲,只是潛意識里那聲娘便這麼自然而然的叫了出來。
她知道,那一瞬,屬于秦雨的意識在起著作用。但是就算沒有秦雨的思想起作用,她亦不願看到同樣的場面再次重現在自己眼前。
秦夫人停了下來,朝柳如雲看了一眼後又看向其她的人,臉上竟露出了慈祥而釋然的笑容︰「雨兒,你們都大了,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自己拿主意吧。你們爹爹死得冤枉呀,黃泉路上他一人太孤單,娘要去陪他了。」
話音剛落,她快速的將酒灌入了口中,剛一入喉,便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娘!」柳如雲連忙跟著蹲了下去,正準備去扶她,卻見二位姨娘擦了把淚後跟著端起酒喝了下去。
來不及說半個字,兩位嫂嫂竟也伸出了手,打算喝那桌上的酒。
「大嫂、二嫂,千萬不要呀,你們要是喝了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他們了。」柳如雲大聲的朝她們喊著,本能的想制止她們。不論如何,活著總會有希望,而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不喝就能見到?笑話!本官還從沒听說過有哪個被發配邊疆的活著回來了,更沒听說過戴罪入宮為奴的能有人活著出宮!」
中年男子冷冷的說著︰「也就是李大人心善,特意命本官準備了這些酒讓你們有個選擇,好歹也都是個貴主,體體面面的死總好過進宮里頭遭那份活罪。」
兩位嫂嫂本就存了死的念頭,再听到這話,更是不再抱任何希望,不顧勸說,徑直將酒喝了下去。
柳如雲眼中的淚再也控制不住,無聲的滑落了下來,短短的這麼幾下子,地上已經躺下了五條鮮活的生命。她朝唯一還站在自己對面的姐姐看了過去,那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哭得滿臉絕望的女子正顫抖的盯著她瞧。
「雨兒,姐姐不想死,不想死呀!」那聲音帶著對死的恐懼以及生的絕望,一直響到柳如雲的心底。
「姐姐,我們不會死,我們會好好的活下去!」柳如雲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扶住了那具不斷顫抖的軀體,試圖給她勇氣與力量。
「雨兒,姐姐怕死,可姐姐更不想進入宮為奴,受盡屈辱生不如死呀!我不想,我不想……」她喃喃的念著,突然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竟伸手一把端起一杯酒,閉上眼一飲而盡。
「姐姐……」柳如雲連忙扶住那快速往下倒的身子,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她知道,以秦家人現在的處境活著不容易,可是既然連死都不怕了,為什麼還怕活著?你們都死了,誰會來可憐你們,誰會來替你們洗涮這一生的不白之冤?
她上一輩子是完全沒得選擇,只有死路一條,可好歹你們還有個選擇生死的機會,為什麼要這麼輕易的放棄?
「好了,秦五小姐,這桌上還有一杯,你是喝還是不喝呀?」中年男子輕松的語調響了起來,與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形成了巨大的對比。
柳如雲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將懷中不再有動靜的人兒放到地上,默默伸手擦去眼中的淚。少傾,她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那一臉毫不在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冷不丁被柳如雲這麼一瞧,心中竟無端的生出兩分懼意來,他的目光往地上來回掃了掃,頓了頓這才說道︰「你這樣看著本官干什麼?這可是她們自己要喝的,本官可沒有逼她們。」
見柳如雲半天都沒有出聲,中年男子眉頭一皺,一臉惱火的朝她嚷道︰「還磨蹭什麼?本官好心勸你,快些喝了早些與她們去做個伴,省得一個人入宮去受那份罪,到時死起來可沒有現在這麼……」
「砰」的一聲,中年男子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那最後一杯酒便被柳如雲高高舉起,摔到地上,濺開了花。滿地的碎片還有那冒著白泡的毒液讓整個大廳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你,你……」中年男子臉都綠了,這秦雨還真是大膽,不喝也罷了,還敢當著他的面這般摔杯子︰「好,既然你不領李大人這份情,那本官也不勉強,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別怨本官沒給你機會!」
「這份情我承不起,這機會我也不稀罕。」柳如雲冷冷的開口了,看向中年男子的目光愈發的冰涼。
她早就死過一回了,既然重生了,那麼不論日後的路有多難走,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她不想再繼續上一輩子的懦弱無奈,不想再重復以前的命運與悲哀。
從現在開始,她便是秦雨,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只希望有一天能夠擺月兌困境,能夠幫柳如雲以及秦雨洗清這兩世的冤屈。
「哼,沒想到秦如海還生了個這樣硬骨頭的女兒。」中年男子不屑的說道︰「你就嘴硬吧,以後有的是罪給你受!」
「我早就死過一次了,自然不再怕死。連死都不怕了,還會怕活著嗎?」。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眼中找不到一絲的懦弱與懼意。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明白一個道理,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只要有半點的機會,她都會勇敢的選擇活下去。
「來人,帶她走!」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根本就沒將秦雨的話放在心上,扭頭便往外走。
「別踫我。」她鎮定的掃了一眼那兩個想要過來押她走的兵卒,垂下目光最後再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那些人,毅然抬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