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內高懸的紅燈籠尚未撤去,夏府就派人送來了文昊醒過來的消息。
文昊的臥室里,彌散著淡淡的藥香,阿九進內的時候,韓拾玉正在替文昊擦拭他嘴角的殘羹,柔和而專注。
黃醫師和李醫師的臉上寫滿了興奮和激動,治好了文昊這個一腳已經踩進鬼門關的人,已經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榮耀了,見了阿九,忙迎了上去,「我們原本估模著,文公子還有幾日才能清醒,沒想到提前了好幾日。」
回天丹的確有著起死回生之用,然而袁陌提供的方子卻也功不可沒。
阿九望著躺在床上的文昊,此時他的臉上雖然已經恢復了幾絲血色,但卻瘦得不成樣子了。這麼多天一直只靠著人參靈芝來吊命,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天大的運氣了吧?
她幾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問道,「可曾進食過?」
韓拾玉的表情謙卑而恭順,柔柔地道,「剛醒過來的時候,進了些水,後來兩位醫師說能用點米湯稀粥,所以就喂了他一些,能有小半碗。」
阿九坐到文昊的床頭,看著那瘦削地只剩下骨頭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地摩挲,「他睡著了?」
韓拾玉忙道,「用完了稀粥,可能覺得有些疲乏,就又睡了。」
話音剛落,卻見文昊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用嘶啞而微弱的聲音,叫了一聲,「九妹妹……」
韓拾玉的眼中便閃過一絲失落。
阿九笑著說,「你好好歇著,什麼都不用說,我盡都知曉了。」
文昊強自掙扎著起身,「安……全嗎?」。
阿九認真地點頭,「放心,有我。」
在倒下來的那一刻,文昊的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在江州的親人會不會有危險,他的姨父姨母都為他犧牲良多,弟弟還在襁褓,阿九羅媽媽她們會不會因他的事而受到牽連。
睜開眼楮的那瞬間,本以為自己已經身赴黃泉,然而入目的卻是自己的枕幔,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掛念著的姨父姨母,還有一身素衣長相酷似自己亡母的女子。
他們是安全的,至少暫時是,真好。這個念頭剛過,他又忽然害怕了起來,右相遲早會找到這里來的,他的身子還未好,手下的兄弟幾乎都折損在了這次行動之中,師弟自顧不暇,師父他其實只想著利用自己吧,又豈會替自己保護家人?
阿九的許諾讓他終于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他信她,沒來由的。
見文昊真的入睡了,阿九方站了起來,她直直地盯視了韓拾玉良久,直到對方終于受不了她的眼神,開始躲閃,才輕嘆一聲,「我們聊聊吧。」
那聲音平實無奇,不喜不悲,卻在韓拾玉的心中仿佛投入了一顆石子,平地起了波瀾漣漪,她望著床上的文昊,遲疑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嗯。」
夏府的規模,雖然沒有袁府之大,但是亭台樓閣,假山水榭卻一應俱全。天色漸暖,小花園中,各式花草已經慢慢地開了,奼紫嫣紅,頗為動人。
韓拾玉卻無心看風景,找了個亭子坐下後,她便難掩緊張的情緒,不是在揉搓衣角,便是僵硬地不直到把手放到哪里。
這模樣,與當初江州城門口厲聲喝責阿九的時候,截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阿九不禁玩味地望著她,愛情真能把一個曾經叱詫商場的女強人變得如此謙遜卑微?她有些不信。
「你怕我?」阿九挑了挑眉。
「沒,沒有。」依舊是那夜袁府門口哭鬧時的怯弱模樣,那糾結的雙手,緊縮的眉頭,無一不在昭示著三個字,我害怕。
阿九不由咯咯笑出聲來,她才是真正的演技派,韓拾玉那幾招也就配騙騙那些饞涎于她美色或者因為她是個女子而同情心泛濫的男人身上,在她身上,絕對行不通。
「這里沒有旁人,收起你那一套。莫說我沒有欺負你,就是我真的欺負了你,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替你住持公道的。所以,還是別費那個心思了,做戲很累的。」
阿九的開場很不客氣,不客氣地讓韓拾玉心驚。這些天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她猜到阿九的身份很不尋常,袁府的人也就罷了,竟然連夏府的人也都個個對她恭敬非常,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她出現,那麼眾人必都以她為上。
她正躊躇著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卻听到阿九冷冷地道,「你非要賴著文大哥的原因,我也能略猜到一些,原本我見你對文大哥確有幾分真心,有心想成全你。只是如今,恐怕會有些麻煩。」
「我是真心喜歡文大哥的。」韓拾玉的辯白微弱且無力,她固然是喜歡文昊,但卻也不乏別的圖謀。
她傾慕文昊,真心毋庸置疑。
主動提出要貼身照顧文昊,雖然是愛意使然,卻不乏她的小心思。是的,她期望文昊能因此而接受她,不管是感動也好,出于對她負責的態度也好,她都無所謂,只要他能接受她,她相信以她的聰明,遲早有一天會完全地贏得他的心。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韓家。
韓家只是商賈,在江州城的地位日漸衰落,弟妹接連給她惹事,把韓家的聲名幾乎敗盡。弟弟經過一夜牢獄,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回來之後一直渾渾噩噩,人都有些木訥了。從前嬌柔的妹妹如今變得尖酸刻薄,時不時地要整出點妖蛾子來尋她的麻煩。
韓家的現狀,就有如一艘早就被蛀蟲蛀空了木船,遲早會沉入水中。而她,早就已經獨木難支,再也無法撐起這個家了。她想逃離,但是卻無法徹底地舍棄弟妹,尤其是萬山,他還小,父母相繼去世後,是她一手把萬林帶大的,雖為姐弟,猶如母子,即便百林和千雪已經朽木不可再雕,但聰明可愛的萬山卻是她悉心培養的。
若是她能嫁給像文昊一樣手眼通天的男人,那麼她無力再去承擔的韓家,就有了新的保護傘,韓家也就不會慢慢地垮掉了吧?
她仍沉浸在遐思之中,直到阿九的話冷冰冰地敲醒了她。
阿九說,「文大哥遇到了**煩,他和他身邊的人,也許一生都要受到別人的追殺。」
「你說什麼?追殺?」韓拾玉張大了嘴巴,驚得連臉色都變了。
「你以為,他為什麼會被傷得那麼重,差點就活不過來了?珍姨他們的安危,我自會替他們打算。只是你……坦白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只不過若你執意要做文大哥的女人,文大哥又不反對的話,那麼為了他,我也就要不得不把你也列入我保護的範圍。」阿九的語氣依然冷冰冰的,甚至還帶著幾絲不屑。
韓拾玉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她以為不過只是一般的江湖廝殺,等文昊醒過來了,便會是另一種局面,「怎麼會這樣?」
阿九望著她慌亂的臉,有些不忍,「具體發生了什麼,不足為外人道。你只要知道,繼續跟著文大哥會很危險就足夠了。不只是你,也許還會連累到你的家人,弟妹。」右相喪失繼承人之後,會做出什麼偏激的事情來,誰都不知道,阿九深深以為,或許他會對自己有幾分顧忌,然而對于文昊以及他身邊的人,右相會不擇手段。
韓拾玉的腦袋嗡嗡作響,若是就此退出文昊的世界,她絕不甘心,然而擺在她面前的選擇太過殘酷,她不計較自己會否有生命危險,甚至若能和文昊同生共死,何嘗不是自己的另一種幸福?
可是,她卻無法任自己的弟妹與她一道陷入這種危險之中。
阿九嘆了口氣,「總之,你好好想一想吧。」
韓拾玉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人生不出好感來,阿九不想再和她多說些什麼,只是以文昊的性子,竟然對她的照顧毫無異議,這讓她頗為吃驚。
罷了罷了,等珍姨送來了準信,她再決定該怎麼做吧,想著她就揮了揮衣袖,轉身離開,只留下韓拾玉在亭中發呆。
到了傍晚,珍娘親自來見阿九。
「我把韓家大小姐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盡都告訴了昊兒,又問昊兒,到底該拿她怎麼辦。論道理來說,她貼身照顧了昊兒這近一個月,也只能把終身托付給昊兒了,只是我們家現在這個情況,又有些麻煩。昊兒說,讓問你的意思。」
這話便是說,文昊是接受了韓拾玉。
阿九的眉頭一挑,「你們的處境危險,我自然會勉我全力保護你們周全,多一個韓拾玉,倒算不得什麼,只是整個韓家,我卻沒有能力庇護。」
珍娘面色凝重,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只是昊兒他,似乎對那韓家大小姐,挺上心的。」
遲疑了片刻,又補上一句,「處得久了,我竟發覺,那韓大小姐神色眉眼之間,與我姐姐頗有些相似。」
在袁府門口哭訴的那一夜,韓拾玉哭得梨花帶雨,竟然能把一向冷酷的文昊給化開,主動替她救了韓百林,想必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阿九听羅媽媽說起過,文昊的母親是個溫婉柔弱的女子,從前意氣風發的韓大小姐自然不可能和這樣的女子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如今才會變得與從前判若兩人,是因為發現了文昊對這類的女子特別有好感嗎?
既然如此,那就再給她一個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