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大牢里,威王姬耀一臉頹喪地蜷縮在牆角發呆,他的發絲凌亂,形容憔悴,除了身上名貴的衣料顯示著他的身份,再也看不到從前意氣風發的影子。
阿九望著那落寞憔悴的身影,猶豫了一下,但仍舊還是笑著讓牢頭把門打開,「七哥,我來了。」
姬耀並沒有察覺到阿九的到來,他的表情痛苦,眼神迷離,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不能自拔。
阿九輕輕地搖了搖姬耀的手臂,「七哥,你怎麼了?」
姬耀從迷思中猛然驚醒,渾身俱是一顫,他抬起頭,竟然是滿頭大汗,見是阿九,方才松了口氣,復又感激地道,「小九,你真的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這依賴的神情,這撒嬌的語氣,活月兌月兌像個孩子。
阿九從懷中掏出帕子,輕柔地替他抹了抹額頭的汗珠,「你身體不舒服嗎?這麼冷的天,還發這麼大的汗。」
姬耀苦澀一笑,「我一向龍精虎猛,哪里那麼容易就生病,只不過剛才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有些魘住了罷了,不提這個了。」
他忽然驚喜地道,「是父皇允你來探我的,對嗎?不然你怎可能那般輕易就進了這宗人府的大牢?」
阿九搖了搖頭,「我本打算先進宮去覲見天子,但忽然想到,應該先跟你了解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什麼都不清楚,我沒法去說服天子伯父相信你。」
姬耀一臉落寞,他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失望,「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我以為父皇會信我的,我以為祖母會信我的,但他們卻都沒有。」
他想起天子讓人把他拖走時那絕決的命令,他想起太後在他的請求下卻一言不發,連辯解都不曾給過他。
阿九輕輕地拍了拍姬耀的肩膀,「你父皇是信你的,不然我又如何能進得了宗人府呢?他是一國之君,在證據面前不能徇私枉法,所以只能暫時先把你收押。但你看,你在這可曾受過半分的苦?若不是還對你存著希望,天子他又怎麼會煞費苦心這樣安排?」
姬耀望著這個稱得上干淨舒適的牢房,訥訥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他們太狡詐了,連我威王府的總管都給收買了,我如今是百口莫辯,說什麼都不管用了。」
阿九笑著安慰他,「只要是發生過的事情,必然就會留下痕跡,同樣地,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必然也會留下造假的痕跡。他們的證據雖然強大,但卻並不是沒有一絲破綻的,我會追查下去,一定還你個清白。」
姬耀動容地望著這個自小受他保護的女子,可是此刻他竟然需要她的保護,他的眼眶有些泛紅,哽咽著說,「小九,謝謝你只要盡力了就行,就算最後……七哥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也已經無憾了」
他知道這事有多難,要把鐵證扭轉,需要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而阿九,只不過是一個柔弱的郡主。
阿九淺淺地沖他一笑,「還沒試過就認輸,可不是七哥的風格哦來吧,咱們把死路好好理理,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之處。先問第一個問題,威王府的總管是個什麼樣的人?」
姬耀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我雖然早就封了王,但因為父皇和祖母的寵愛,所以直到去年才單獨分了府,按例我只能帶兩個貼身宮女,一個內侍去王府,其他的下人皆是內務府指辦的。這總管的人選,卻是太後祖母指定的。李福祿為人圓滑,八面玲瓏,差事辦得挺好,又是祖母所派,所以我也不太防他,放心地把王府的內務交給了他。」
阿九听到這里不由眉頭緊皺,「他果真是太後祖母所指定的?」
姬耀點了點頭,「他的妹子當年是太後身邊得力的宮女,當年為了保護太後而殞了命,因了他妹子的關系,他在內侍監的地位才水漲船高,我開府的時候,是李福祿求到太後跟前,太後才指了他到我威王府,也是為了將來讓他有個養老的地方罷了。」
但太後是絕無可能要害威王的,也沒有理由害威王。
阿九繼續問道,「那于奎和劉啟德呢?你與他們的交情如何?」
姬耀搖頭,「我是京城花天酒地胡作非為的胡鬧王爺,劉啟德他是堂堂兵部尚書,我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從沒有什麼來往。但于奎,我卻與他交往甚多。從前他忠心于父皇,所以也常對我伏低做小,倒真沒少跟他打過交道。」
阿九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劉啟德和于奎之間,一向都很有交情嗎?」。
姬耀想了想,答道,「本來也只是一般,自從劉啟德不知道從哪撿了個干女兒回來,又恰巧被于奎看上後,兩個人的關系便就親密了起來。」
阿九的眸光一閃,劉啟德的干女兒,至關重要。
姬耀一臉懊惱,「于奎自從有了這個新夫人後,對我的態度都變了,時常有些冒犯之舉,但念在他是父皇的忠犬,我將來若是要繼位,還是得靠他一臂之力,所以我就對他多有忍讓。」
阿九抓住了重點,她驚詫道,「繼位?」
姬耀神色變幻,過了良久,方嘆了一聲,「父皇恐怕我將來受武王和廉王的欺辱,所以有意將天子皇座傳給我,太後也並不反對。于海被文昊所殺,于奎想要報仇,但卻被父皇壓制,父皇怕于奎遷怒于你,所以才派我去了江州,一方面是為了向于奎昭示父皇對你的寵愛,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你手中的金牌令。」
姬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父皇知道你手中有先帝的金牌令,他的本意是想讓我用我們兩個從前的情份,關鍵時刻,讓你助我一臂之力。誰知道,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阿九忽然有種無力感,當真相一件件被剝開,她從前的推測便一件件地被推翻,似乎很多事情的原貌,與她所想象的完全無關。
她不由月兌口問道,「我被擄走,不是你和慕容緋商量好的?」
姬耀一臉莫名和委屈,「我根本就不認識晉帝,又怎麼會與他商量好了要擄走你?你在我的游船之上被擄,怎麼說我的嫌疑和罪名都無法洗月兌掉,我既然要討好你,又怎麼會做讓你記恨的事呢?」
「那天子與晉帝的結盟?」
姬耀一臉驚訝,「你竟知道?不過如今這事也並無說不得的了。晉帝派人游說過父皇,楚國皇室子嗣不封,王太孫下落不明,楚太子喜怒無常,若是他派人去刺殺楚太子,那麼楚國必然大亂,晉乾兩國便可趁亂而起,瓜分楚國。父皇心動了。」
阿九點頭,任何一個有野心的皇帝,面對這樣的誘惑,都很難不心動。
姬耀接著說道,「楚太子一死,父皇便密詔了西北大將軍和東北大將軍,只等晉國一發動攻擊,便群起而上,但不知怎的,晉國卻遲遲沒有動靜。」
阿九自然知道晉國遲遲沒有動靜的原因,她狀似不經意地問,「我被慕容緋擄去晉宮,听他說,他是花了極大的代價才把我擄到手的呢。所以我才誤會了你。」
姬耀卻沉吟了起來,「他的使者提過要把你嫁去晉國的要求,但父皇拒絕了。他深知女子嫁給一個帝王,是不能得到幸福的,你已經為國犧牲了一次,他舍不得讓你受第二次苦。」
阿九不知道此刻內心是什麼樣的感受,姬耀沒有撒謊,她感覺得到,原來天子並非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悲,五味雜陳,心情復雜。
她點了點頭,「我想了解的都已經了解,若是你想起什麼,就讓牢頭給慶王府送信,我會盡快過來。我立刻進宮覲見天子,七哥你還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天子的嗎?」。
姬耀搖了搖頭,「想說的話,等真相大白之後,我會親自對父皇說的。小九,要注意安全,宮內龍蛇混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跑出來咬你一口,一定要小心」
阿九聞言,猛然想起了姬耀讓趙律帶給她的話,臉色凝重地問,「七哥,你是不是心里已經有了懷疑的人?」
姬耀苦笑道,「若是我逃不過此劫,最高興的人,該是誰?那這個人就多少有些嫌疑,我只不過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所以才有些敏感罷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畢竟父皇想讓我繼位的事情,只有父皇太後和我三個人知道而已。」
阿九搖頭,「不對若是你所想的那個人也知道了,他的確是有很多理由去毒殺天子伯父,去陷害你的。我會好好想這件事的。」
姬耀擺手,「事關重大,若不是有確鑿的證據,小九還請把這事爛在心里。」
弒父的罪名太過沉重,對天家來說也是絕對的丑聞。姬耀也只不過被落實了與右相有關的證據。
阿九沉沉地點了點頭,「我明白的。」
身後的牢房被沉重的鐵鏈鎖上,姬耀雙手緊緊抓著牢門,一臉期望和擔憂,阿九卻沒有再回頭,她從懷中掏出沉甸甸的金子交給了牢頭,「好好照顧威王殿下,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派人給慶王府送信。」
也不等牢頭回答,她便甩了甩衣袖,朝著乾宮的方向進發。
還有一場仗正等待著她,那將決定威王的命運,天子的命運,乾國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