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染墨沒去接那兩樣東西,知道她傷心,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事情真非你所想的那樣。」
「我只是想見一見他,既然見了,就是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告訴天尊大人,我一直想對他說謝謝,還想說對不起。忘記他的事,是我不好。」但其實她又如何忘得掉?
染墨只是靜靜的听著,他知道曦木听得見。
「別走。」他又重復了一次。
門內忽然傳來女子一聲嬌吟,布平常哪里听得,將手上的兩樣東西塞到染墨手上,掉頭就跑開了,下了樓去,出了街道,很快便融入了人群。
染墨腳下剛發力要去追,曦木的房門砰然開了,他已經穿好了衣服,正抱著青絮輕放在床上,青絮陷入了昏迷,眉頭緊鎖,表情痛苦。
曦木安置好青絮,出了房門,急切的望向樓下,人群中卻再找不到盼望已久的嬌小背影。
「去追。」染墨不去追她,就是想讓他親自去。
曦木拿過他手中的那兩樣東西,收好,「青絮的傷勢很重,我不能離開。」
「有我。」
「她說離世前,希望我在她身邊。」曦木胸口的糾結情緒,讓他忍不住又想要發脾氣,但是他答應過流蘇,在流蘇回九天給他配藥這段期間,不再動怒,所以只好強忍著。
房內傳來一聲悶哼,曦木將目光從嘈雜的人群中收回,眼底的失落無法言喻,轉身行到門口,側臉對染墨道,「你也來看看她,畢竟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染墨點頭,隨他一同進了門去。
青絮臥在床案上,才在浴桶里拍完的毒血,這會兒又從她全身的毛孔里滲了出來,她渾身散發出腐壞的氣息,好像內髒都化成了膿血,在慢慢流出體外。
朦朧間見曦木走近床邊,痛苦扭曲的表情才有了些許緩和,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來,強忍著身體里的劇痛,喉間的氣流緩緩流出,「我沒事,去找她。」
她看見了布平常,也听見了她同染墨的對話,知道她對曦木是真心的,一方面放心她在曦木身邊,一方面也嫉妒自己沒她那個福氣,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始終得不到他的愛。
曦木坐到床邊,伸手要替她擦去額上的滲出的膿血,她微微別開臉,不讓他踫,「別踫我,很髒。」
曦木愣了片刻,收回了手去。染墨立在一旁,見狀,緘默不言。青絮是個好姑娘,只是因為太愛曦木,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青絮朦朧之間,又昏睡了過去。曦木看她眉心深深皺起,想必是很辛苦,暗嘆一口氣,「或許我不該這樣逼她。」
「密火令拿到了?」
曦木點點頭,「只是沒想到她的主子下手如此狠毒,竟然對她一個弱女子用這種毒。」
「你當真不去追?」
「……」見他又提起這個沉悶的話題,曦木沉默下來,不再開口。伸手摘過浴桶上的濕巾,輕輕擦拭去青絮臉上的淤血,但那些膿血很快又再滲出來,擦不去。
放了染血的濕巾,站起身來,立在床邊,眼楮望向窗外的天,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風卷著雪花刮進窗戶,他行過去,將窗合上。幾片雪花落到眉間化開,冷入骨髓。
不知道她,會不會冷?
染墨見他如此固執,心下也是一生默嘆,青絮將死,曦木又怎麼忍心讓她一個人走,這孩子是他撿回來,救活,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再清楚不過。再者他不去追平常,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累及她,他必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畢竟他們兩人之間,只能有一個活。
但染墨又如何不懂他此刻的心痛,只是他或許不知道,她也時日無多了。
于私心,染墨希望死的人是布平常,只要她一死,上古預言就仍然只是個預言,一切都還有還轉的余地。但他也知道如果這件事不告訴曦木,他必定會難以接受,最後大發一場脾氣,也是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她吸了地煞明火的火芯。」幽幽的吐出這一句在胸中瘀滯了很久的話,知道一開口,一切就無法挽回了,曦木一定會盡全力替她煉火火芯,但他如今借著魔龍的實體,已經是虛耗著靈體在硬撐,再去煉化那麼一條陰寒的火芯,最後必是落得氣虛力竭而死的下場。遇上這個布平常,無論如何他都沒有好的結局。
曦木身形微微一頓,抓著窗柩的手猛然收緊,滿手的木屑深深刺入皮肉。
轉眼看了看床榻上的青絮,與染墨飛快的交換眼色,讓他陪著她走完最後一段路,再默念一聲對不起。白色衣衫旋即飛出了窗外,向著布平常消失的方向去了。
話說布平常跑出閑雅小居之後,眼淚跟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往外奔,她再不能見他了,再不能見他了,她就要死了。
會不會,以後的某一天,他會偶然想起她來?忽然很後悔將那兩樣東西還給他,他要是轉送給別的小妾,她在他心里連個想念的憑據都木有了。越想越悲摧,邊抹著眼淚,邊跨著大步隨著人群漫無目的的胡亂走一氣。
走著走著,竟然哇哇的哭起來,臉上的脂粉都化開,整個臉慘不忍睹。
「平常。」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她當即愣在了原地,不敢轉身,會是天尊大人麼?他來追她了?如果轉過身去,不是他,她又該怎麼辦?該怎麼掩飾心里的失落?
不要,她寧願不知道那個喊她的人是誰。
腳下邁開腳步,向著城外飛奔,只要那個人不追上來,她就還有些盼頭,或許真的是他來找她了。那麼即便是死掉,心里也會存著些希冀,她再承受不起一丁點的絕望,再多一點,她怕她會徹底的崩潰。
一口氣跑到城外的梅林里,正是寒冬臘月,梅花開得好艷,她停在那梅林面前,靜靜的聞著梅香,眼淚又一次決堤。
天空中忽然飄落了鵝毛大雪,她抬頭迎著那雪流淚,身體越來越冷,一陣一陣的濕冷侵入肌理,丹田里的森寒也慢慢重了起來。
抱起雙臂上下搓了搓,還是很冷,蹲子縮成一團,才勉強暖和了些。擦去眼角的淚,望著地面越積越多的雪花,想起他說要帶她去天山看雪,想起他,心里又一陣抽疼,眼底立刻重新染起一片濕熱。
再一次擦去眼中的朦朧,卻發現面前多出一襲素白。忙別過頭去不敢看,也不敢期待來人會是他,好怕好怕會再一次失望。才發現對他的感情,原來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太多太多。
「平常。」
她不想听,捂住耳朵,口中喊著「你走你走」。暗罵自己是冷傻了,產生了錯覺,只當來人只是不相關的路人甲,看她可憐,好心來問問她的情況而已。
一雙手臂將她抱起來,要把她抱入懷中,她急忙退開,又喊又鬧,不願意對方再靠近一步。來人也不逼她,只拉過她的手,將一只黃色的水晶鐲子套回她的手腕間,再攤開她的手心,把那一枚寫著字的石頭安靜的放回去。
是他還是染墨?染墨的衣衫不是白色,只有他,才能把白色穿出雲和雪一般的美好。
是他麼?
緩緩抬頭,目光在觸到他柔軟的眸子時,竟然一陣暈眩,心髒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仿佛一瞬間凝固。眼里只看見他白衣飄飄的樣子,身後是一片開得正絢爛的梅花,和漫天漫天綿延不斷的飛雪連綿。這個畫面,是她見過,最美最美的風景,她要深深的記住,刻在腦海中,哪怕這些只是幻覺。
不再哭泣,只要看著他,就不想再流淚。他就像是一輪暖陽,無論什麼時候仰望,都會讓心間一切的繁雜浮躁都沉澱下來,只感覺到那麼那麼的溫暖,那種安定和祥和,真的很好。
「我是不是要死了……」才會看見你的幻象。
曦木定定的看著她,伸手去拂她哭得髒兮兮的臉,化開的脂粉很快染紅了他素白的衣袖,她的臉逐漸變得干淨,一雙淚眼忽閃忽閃的望著他,眼底卻沒有委屈,而是一如既往的干淨清澈,還帶著那麼多的不舍。
心猛地抽痛,展臂將她攬進懷中,「以後無路發生什麼,別再為我哭,這是主子對貼身丫鬟的命令。」
「呃?你……你不是我的幻覺?」
「你覺得呢?」
這句反問好熟悉的說,難道真的是天尊大人來追她了?不可能,他這會兒正跟他的小妾正開心呢,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但素手腕上的鐲子是真實的啊,手心的石頭稜角鋒利,刺得皮膚好疼,不像是幻象。
「木?」
「嗯。」
「你不是他。」推開抱著她的男子,她也不知道哪里來那麼大的力氣,將那人生生推出去一步,自己也踉踉蹌蹌向後跌了兩步。
是木木麼?真的是他麼?可是他為什麼要來追她,對他來說,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鬟,或者根本什麼都不是。原本以為只要再見過他一面,就什麼都可以放下,但是她錯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對木木原來是這樣的不舍和牽掛……
真的可以是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