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卿听得門外有腳步聲,放開手,站起身來。果然門扉砰然被踢開,白發老人急匆匆的沖了過來,毫不客氣的扒開太卿,晾到一旁去。老人眼淚汪汪,一坐在床沿,死死拉住布平常冰涼的小手,磕磕巴巴的邊說邊抽氣,「你個丫頭,我這把老骨頭再被你折騰幾次,就要真的騰雲歸西啦。你好歹為我這樣風華絕代的師父著想一下,以後跳崖之前先寫個斷絕師徒關系的憑證,省得找不見你的尸骨,世人還以為我是個沒良心的師父。」
「師父……」布平常不好意思的喊了一聲,師父說話是很怪,但是對她的擔心卻是真的。這段時間,他老人家一定是為她操碎了心的。
「你看看,我眼角又長了多少皺紋,收你這個徒兒真是折壽。以後木有我的批準,不許隨便亂跳崖,听見了啵?」無兮子一頭銀發甩了兩甩,甩出濃濃的燻香。
太卿別過臉去,輕咳了幾聲。布平常也覺得胸口發悶,溜溜的轉了轉眼楮,「師父呀,你又換香水了?」上次的沒這麼濃的說。
無兮子放開她的手,抓起幾縷頭發湊到鼻尖聞了聞,自己也皺了皺眉,「那小子用著怎麼就很好,害得我大半夜模黑去偷來……罷了,也許這香水太低級,配不上我這樣的天資卓越。」從袖中掏出一個堇色的瓶子拋向身後,「還給你。」
璃渃剛進門來,就見眉心飛過來一個不明物體,揮手接下,拿到眼前一看——不正是他房中失竊的龍涎燻香麼?
屋內眾人見狀,均是汗顏。只有無兮子不以為然,站起來拉起一旁太卿的手臂,湊上去聞了聞,然後將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湊到太卿眼前,「小子,你不用燻香?」
「回師伯,不用。」
無兮子敲了敲太卿的腦門心,「哈,你這個不懂風趣的娃兒,這麼不會附庸風雅,我家平常嫁給你豈不是太無趣了?」說完打開乾坤袋,從里面掏出幾瓶花花綠綠的燻香,塞了太卿滿懷,「今天回去就給我燻。」
太卿無奈的滴汗,「是,師伯。」
一旁布平常看戲看得十分滴開心,尤其是太卿那一副綠了吧唧的表情,讓她著實大開眼界。想象一下神仙般的俊男被人調戲,還不能反抗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的亂笑,眼淚都笑了出來,差點胃抽經。
太璃的實力尚在封印中,崖頂一戰並未傷及真靈,恢復起來自然迅速,如今已沒什麼大礙。這會兒見眾人都拿一向不苟言笑的掌門師兄玩笑,這個熱鬧他自然是要湊的,將手中那瓶也拋到太卿懷里,「掌門師兄,這個龍涎香不錯,記得試試。」
「……」太卿沉默,抱著那一堆燻香走人鳥。
布平常臉上已經笑得僵痛起來,強忍住笑意,轉看向太璃,見他上上下下無一處不好,臉色也很正常,只是削尖的下巴清瘦了些,她也就放心了。其實對他,她也不能說毫無芥蒂,畢竟扣扣告訴了她關于太璃的身份和他接近她的企圖之後,布平常已經無法再像原來那麼看他。但是回想起他對自己的好,又不能真的同他決裂,再說就像扣扣說的,身邊接近她的人,哪一個沒有目的?唯一一個真正不圖她什麼的,就是木木了。
可是她就那樣把他趕走,他一定,不會再喜歡她,不會再回到她身邊了吧?
想到這里,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剛輕快一些的身子,又疲乏起來。
璃渃見她的笑容消解,小臉上露出倦容,也知道不該多留,他不是感覺不到她對他的疏遠,若是換做過去,她定會關心他的傷勢。那個絕滅既然救了她替她煉化了火芯,還巴巴的送她回來,兩人關系這麼近,或許他告訴了平常一些不該說的事也未可知。璃渃眼底一寒,轉身走向正在欣賞四壁上山水畫的無兮子,「師姐要休息了,師伯不走?」
無兮子指了指那副江心月,側過臉對璃渃道,「這個,是你弄來的啵?」
「師伯猜到了,何必再問。」璃渃答完,又轉眼看了看睡惺忪的布平常,她這會兒正半耷拉著眼,出于半夢半醒間,他們的對話,她應該是當做催眠曲了吧?看她長長的睫毛晃悠悠的欲落,可愛得緊,他的心間不由得一暖。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啦,你比我當年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無兮子拍了拍袖子,理了理衣衫,一副「後繼有人」的姿態。
誰不知道無兮子花心的聞名程度大大高于他的修為,璃渃卻自認不是個花心的人,也不屑同他爭辯什麼,懶懶回道,「師伯過獎,這些事我們可以出去了再討論。」
無兮子見他的寶貝徒兒睡意朦朧,暗暗嘆了一口氣,從牆上摘下那副江心月,塞到乾坤袋里,提腳出了門去。
璃渃冷冷看著他取畫,沒說什麼,隨在他後面出了門來。
出門去,沒走出幾步,無兮子還是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擠眉弄眼的對表情不佳的璃渃道,「我就說我房里的畫怎麼會少了這麼一副,原來是讓你偷去了。」
「這畫是我真金白銀買來的。再者,你那院子幾百年不回一次,興許早就被家賊偷完了家產也說不定。」璃渃輕描淡寫的說完,抬頭冷笑著看向無兮子。
老人家氣得臉色發紅,跳腳指著璃渃的鼻子大罵,「放你母親的狗屁信不信老子一掌劈了你。」
「我信,」璃渃說完,徑自從他身邊走過去,故意挺直了腰板,一眼不看他,走過了又繼續閑散的補充,「拋妻棄子,整日爛醉青樓,這等缺德事前輩都做得出,我有什麼理由不信您會劈了一個門下小輩。」
無兮子又跳腳三次,朝他的後背就是一記青雷。那雷光一路火花帶閃電,正正朝著璃渃的背心滾滾而去。璃渃神色一緊,身子輕靈的往一側閃過,避開那一波電光。青雷擦過他的衣襟,撞上了前面來的無極子。
無極子見這要命的師兄竟然在天門山上放這種高級滅神雷,心下立刻鬼火起來,大家都是一大把年紀花白胡子的人了,這師兄怎麼偏偏還跟個小青年一樣不知收斂。這一記雷要是沒他擋著,半個天門山怕是都要沒了。
揮袖祭出一個法陣,消解了那道雷光,無極子帥帥清袖,冷哼一聲,「師兄,你再這樣,我就要請師父的戒嚴陣了。」
無兮子一听戒嚴陣,臉上的怒氣立刻消減了大半,換了瑟瑟的笑容。上前一步拉住無極子的手臂,軟聲道,「小極,大家都一把年紀了,你這又是何必。」
「師兄還知道自己年紀不輕了,我還當師兄心態年輕,樂于跟小輩錙銖必較。」無極子朝璃渃點點頭,示意他退下。璃渃得令,朝他頷首,冷清清的走了。
無兮子仍舊不好意思的笑,「你也知道我這脾氣,一上來就控制不住。小極是來看我那徒娃兒,是啵?」
無極子見他轉移話題,暗自嘆氣一聲,望向布平常的房間,「平常醒了?」
「又睡過去了,她消耗體力太大,需要補充睡眠。」
「也好……」無極子說完,轉身要走。無兮子一把拉住他,跳到他面前去,眨著眼楮,「我說小極,你不是有《璇璣》嗎?那書記的多是生機活血的修煉之法,借給我那徒娃兒看看,助她快快恢復,好啵?」
「第一,《璇璣》非空明掌門不能閱。第二,即便是空明掌門,也不能修煉那書里的內容。第三,《璇璣》早已失竊,如今下落不明。」無極子說完,清冷的看向師兄,意思是您這下可以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了吧?
無奈無兮子沒這個打算,繼續纏著無極子道,「那你也給我一顆千年冰參靈丹,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徒兒,要這麼沒了,我就搶你的。」
無極子真是悲摧了,一輩子就煉了這麼三枚千年冰參丹,第一枚讓這師兄隨手付了青樓的爛帳,第二枚又是被師兄送給了個認識不到半天,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妖。這會兒他還好意思又來討第三枚。無極子嗤鼻,「不給。」
無兮子也不急,小極的軟肋,他最清楚了,「小極,你不給我,我就去你老婆那兒告狀,把你年輕時候給她妹妹寫情書那檔子事兒都抖落出來,還有在小樹林里你們幽會那事兒……弟妹出了名的善妒,不過你要是不怕千八百年進不了家門,我可以收留你。」
無極子真是覺得上輩子造了欺師滅祖的孽,這輩子才會讓他遇上這麼一極品師兄。從乾坤袋里捻出一個錦盒拋給無兮子,「這是最後一顆,別再問我要。」說完,冷冷拂袖走人。
無兮子拿了錦盒,眉開眼笑,又折回布平常房間里去給她喂藥。
一進門,便發現她的床案邊站了一襲模糊朦朧的清影,含混不清。那是一縷不肯散去的殘魂,憑著某種強大的系連和執念,執拗的停留在他寶貝徒兒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