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爹模索著終于看到了那一堆火,當然也看見了火堆旁邊聚著的一群孩子。雖然明玉讓他等在那里不要亂跑,可是他又怎麼能放心得下。好在山路熟,雖然模著黑,也還是找到了孩子們。
他到的時候,正看見那雙棒一個抱住另一個,在爭執著甚麼︰「你們在干嘛?看見明玉了嗎?」。小飛爹趕忙過去要把兩個孩子分開,可是使了下勁,卻沒拉動,「都住手!」
可惜,關霆關霖沒一個肯听他的。
被抱住的那個口中還兀自說著︰「放開,關霆!我要去幫白姨!」
「胡鬧!」關霆死拉著人不放,「我們去了,只會給白姨添麻煩!沒得讓她分心!」
「她只有一個人!那是一群狼!」關霖怒吼,眼楮里通紅的。
「關霖!」關霆的眼楮里也全是掙得紅血絲,「白姨為什麼把狼引走?別人不明白,你我還不明白?」
「我明白,明白……」關霖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胳膊里,肩膀不停的抽搐著。
「關霖……」關霆也蹲在關霖旁邊,抱住自己的孿生弟弟。
其他孩子看見那哥兒倆的樣,全都嚇著了,誰也不敢說話。
小飛爹拉住自己那嚇傻了的兒子,悄聲問︰「這是怎麼了?」
小飛只會搖頭,話都說不出來了。別的孩子比他還怕,更是沒動靜。
「沒事,齊大伯別擔心。」關霆站了起來,「小飛他們估計是嚇著了。剛才我們被狼群給圍了。幸好白姨來的及時,把狼群引走了。」這幾句話說的竟還鎮定,只要忽略他抖得只能狠攥著劍柄的手和火光映襯下還滾著淚珠的臉。
小飛爹可是嚇得不輕,白明玉就一個人把狼群給引走了?她還要不要命了?
「齊大伯,別擔心。」關霖模了把眼淚,也站起來,「白姨她,她功夫好得很,沒事!只要等爹來了,什麼狼群,也都得被他們兩個滅了!」咬牙切齒的說著,恨不得把全部力氣都變成話,再讓那些話一一實現。
看著那小哥倆的樣,小飛爹覺得自己這個大人都沒用,還不如那兩個孩子來得鎮定利索。因為他現在渾身直冒冷汗,都想干脆躺地上裝死得了。狼的嚎叫一聲聲的傳過來,近得嚇人。
這般大人和孩子靜了一會,關霆關霖突然臉上有了喜色。
「好了!」
「爹來了!」
小飛爹是不知道是不是海滄來了,不過,還真是沒多久,他就看見那個跟著海滄的人也找到了這邊的火堆,過來了。
然後,就是密集得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慘似一聲的狼的哀嚎。
再然後,火光掩映下,兩個紅色的人並肩走了過來,遠遠看著,就像剛從地獄里走出來的煞神。
「爹!白姨!」關霆關霖雙雙撲過去,卻在接近的時候停住了,誰也不敢往兩個人身上沾。那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究竟是狼的還是他們的。小哥倆不敢,怕踫痛了他們的傷。
「別過來,我們身上髒。」明玉淡淡的說,聲音有些虛弱。她半靠在海滄的身上,被他攬著,身子不是很穩。
「關霆關霖,帶著人,我們下山。」海滄的聲音威嚴依舊,剛才戰斗的余威還沒全部褪去,倒比平日的明玉還讓人不敢接近。
「是!」關霆關霖立定應答,轉身對著孩子們說話,「小飛,走,下山。」
小飛爹一路連話都不敢說。他明明看著海滄的腿上身上都流著血,尤其是腿上那幾道爪子印,在的小腿肚子上犁下去,像剛翻過的溝隴。他使勁瞅著明玉半邊身子都紅了,尤其肩膀上,衣服都撕破了,露了血淋淋的皮肉出來,她左手上還有著磨破的痕跡,也不知道是什麼給弄的。可是,那兩個人走在前面,就是讓人覺得怕,比這山壁那狼都得可怕。
倒是關霆關霖兩個,似模似樣的帶著孩子像帶著軍隊。
一回去明玉就倒下了,小飛娘一探她的額頭,燙手得很,一張臉原本因為傷而蒼白,現在卻紅嫣嫣的,更襯得嘴唇上連點顏色都沒有。小飛爹緊趕著去鎮上請了大夫來,給那夫妻兩個看病看傷,折騰到天亮才算完。
幸而海滄是個壯實的,雖然傷口不少,可是不很嚴重,總算沒倒下。
大夫給海滄裹傷的時候,小飛爹在海滄的身上看見不少舊傷,乍一看可真怕人。後來小飛爹听小飛娘講,明玉身上也都是舊傷。小飛爹明白,那兩個人真是刀頭血河里趟出來的,不知道以前究竟是做什麼的,沒準也是將軍呢。小飛娘不信,她覺得,真要是將軍能跑到他們這村子里種地來?現在哪個將軍不是住在舒舒服服的大宅子里錦衣玉食的被人伺候著呢!不定是犯了什麼事的人呢!可是兩人都不敢說,也不想說。海滄明玉都是好人,他們這麼覺得。
小飛倒了霉,等著人仰馬翻的都忙活完了,小飛爹第一件事就是給他一頓胖揍打得小飛嗷嗷叫喚,撒丫子就從家里跑出去了。跑到關家門口卻停了,轉頭對小飛爹說︰「爹,關霆關霖還沒進屋呢。」
那哥兒倆從回來就站院子里,一步也不敢踏進門,站到現在,都好幾個時辰了。海滄大馬金刀的坐在門口,正堵著門,看意思也是不準他們進去。
「爹,去勸勸關叔唄。」小飛拉了拉小飛爹的袖子。
「我哪敢勸呢。」小飛爹一縮脖子,把小飛拖回家了,「咱們還是回家吧。」
海滄就那麼看著倆兒子,面色陰沉,如蓄積著風暴的大海。他平日看著溫和,然而發怒起來,卻比什麼都可怕,就算大暴雨前悶得人喘不過氣的天都沒他嚇人。
關霆關霖自知有錯,更是不敢則聲,只低著頭在外頭站著,站得筆直。
「海滄。」虛得要飄起來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
海滄忙起來,轉身進了里屋,沒在門後面。
「海滄。」明玉強撐著半起了身,又被海滄扶著躺下去,「讓他們進來吧。」
海滄不應,只掖緊明玉的被子。
明玉卻伸手拉住他︰「海滄,他們也折騰了一日夜了,讓他們進來吧。還小呢,身子怎麼受得了?」
「不行。」海滄沉聲,「往日的時候,遇著人犯了錯,你可會徇情?」
明玉沒法言說,最終也只嘆著︰「海滄,他們是孩子。這次受的教訓也夠了。何況他們的應對也都得法,算是有功。還不給他們將功贖罪了?若不是他們兩個,怕那些孩子早被狼吃了。何況,遇險則身在前,遇敵則抗于面,他們兩個都做得不錯。是將帥的料子。」
听著明玉說了這麼多,身子虛得不行,喘個不住,海滄也心疼她︰「罷了,再一個時辰。」
正說著,听見外面人喊馬嘶的,海滄正要去看,卻听見敲門︰「爹,白姨。」是關霆。
「誰讓你進來的?」海滄厲喝。
外頭沉默了一下,才又響起關霆的聲音︰「爹,送酒的來了。我來稟報。這就出去,不敢再進來了。」
「回來,進來吧,叫關霖也進來。」明玉忙掙著叫住人。她看見海滄眉心皺起,卻去捏了一下他的手,繼續說著,「既然是送酒的來了,你們兩個在外頭站著也不像,都進來吧。」
海滄沒辦法,明玉都說了這話,他也不能再教孩子出去了。大步過去開了門,出去收酒。
里屋門沒關,關霆關霖能看見白明玉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瞅著比平日多加了一層。然而白明玉的臉色還是差得很,好像都要透明了似的,一踫就能破了。他們兩個心中愧疚,卻又不想給白明玉看見。說是讓他們進來,可當爹的沒發話,哥兒倆還是不敢回去自己屋里歇著,就在大堂地上站著而已。
明玉也知道,海滄不言語,那哥兒倆就不敢亂動,于是向著兩人招手,讓他們過來自己身邊。
關霆關霖猶豫了一下,臉上還是不情願,但總算是肯過來了。
「你們……」明玉想說什麼,看著小哥兒倆都是灰頭土臉的,其實早糟踐得不成樣了,臉上還有生火的時候蹭的黑灰,山上樹林里的枯葉還粘在他們衣服上。關霖胳膊不知被什麼給擦破了,倒是不再流血,可微微有點腫起來了。她蹙了眉,心里疼惜得很。
「想罵就罵,想打就打!」關霖挺著背,繃著臉,「這次是我們錯了,想怎樣就來吧!」
明玉錯愕,卻不想得來的是這麼一句。若是往日還能控制自己的神情,今時傷重,眼里的傷心卻怎麼也掩不住了。她垂了眼瞼,淡淡的說︰「櫃子里有傷藥白布,架子上有清水。關霆,去給關霖包扎一下吧。」
關霆不多說,按著白明玉的指引去給關霖裹傷。其實他們哥兒倆最奇怪的就是,別人都分不清他們,怎麼白明玉從來不會叫錯?
關霖不肯,甩開關霆的手,被關霆一把抓住︰「掙什麼?你這傷難道當真不管了?」
「小傷!不用她惺惺作態!」關霖還爭。
「沒拿自己跟人置氣的!」關霆斥責,「她要做好人,就教她做去。我們只站定自己的立場就是了,不動不搖,不為所賄,只要立身得正,難道還怕人給歪了?」這話原本是關海滄教給他們做人的,卻不想被用在白明玉的身上了。
哥兒倆誰也沒想把聲音放小,都知道白明玉一清二楚的听在耳里。
「立身得正,說的好。」關霖也就不再掙,由著關霆給他擺弄傷口,「有些人立身不正,還想要做好人,可是自取其辱呢。」
「她不過是想嫁爹罷了。」關霆手不閑著,嘴也不閑著,「可是我們不應,她就嫁不了。自然要想著對我們好些,早些教我們應了才行。」
「哼!倒是想得好主意!沒見這麼迫不及待的!沒成親呢,就住到一起了!也不害臊!」他也就是個九歲的小人兒,哪里知道那麼多事情,不過都是听別人嚼舌根來的罷了。听見了,記住了,說出來了,卻不會明白,這話有多傷人。
然而他們兩個也是故意傷人的,若不是這樣,就不知道怎麼應對心里的那份愧疚,不知道怎麼才能抑制心里的那種疼。總覺得,要是親近了白明玉,喜歡了白明玉,就是對不起自己的娘。可是偏偏那種親近喜歡又是壓制不住的。于是愈加厭惡自己,厭惡白明玉,只能用狠狠的話來諷刺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表明自己的態度,才能真的疏遠了白明玉,對得起自己的娘。
明玉把淚吞到肚子里,不敢去看兩個孩子,悲愴在心底涌著,海一樣亂翻,要將她的意識也淹沒了。傷口痛得發麻,鑽到骨肉里去,要將她的一條手臂都卸下來一樣。連別處的傷也不好過,一起折磨著她。可是她又不敢就這麼睡,她知道,若是她不在海滄辦完事之前安頓好孩子,他回來還得繼續罰他們。才九歲呢,哪受得了這些?看著那哥兒倆都搖搖晃晃的,站也站不穩了,真怕一個不慎就摔地上去。
估模著關霖的傷裹好了,明玉才轉來再看他們,唇上還保持著笑意︰「關霆、關霖,能到白姨身邊來躺著麼?」
「你要干什麼?」關霆警惕。
明玉苦笑︰「白姨冷,想讓你們幫白姨暖暖。」
關霖一臉的不願意。
明玉只能再說︰「白姨傷了,也算是為了你們傷的。能,幫白姨這個忙麼?」
「不欠你的!」關霖狠狠的,一頭鑽到了白明玉身邊,躺下,身子繃得直直的。
關霆遲疑了一下,見關霖已經過去了,自己也就跟著過去,躺在另外一邊。
白明玉強撐著把被子掀起來,蓋在兩個孩子身上,讓他們躺穩當。孩子是真的累了,才沾著枕頭,就睡著了。明玉也安了心,再撐不住,昏昏睡了過去。
等海滄進屋里的時候,就見著兩個孩子睡在明玉的身邊,一左一右的,緊緊摟著明玉,像是要吸取那種溫暖,臉上恬靜安然。明玉雖然傷口被壓得疼,卻仍是在兩個孩子的簇擁下感到舒心的暖,沉靜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