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過婉兒的脖間，仿佛將她身體里所有的熱力都卷走了，她顫抖地站在門口，望著庭院中那些個蓬頭垢面的女人，一顆心前所未有的恐懼著。這是什麼地方？難道真地就是地獄嗎？她今後要永遠和這些女人待在一起，然後慢慢地變瘋嗎？
「你跟我過來」，那個老宮女冷得像一塊寒冰一樣站在院子的中央，毫無血色的一張臉上透著一種只有死人才有的灰堊色。
她懷里抱著僅有的一個包袱，緊張地向前邁了幾步，可突然所有的人都向院子中央靠攏了過來，每個人像瘋了一般張開了手掌，如同夜色里吸血的魔鬼一樣將她緊緊地圍在了中間。
「你們要干什麼？干什麼？」她拼命地掙扎，想要從這個可怕的圓圈中突圍出去，但當她看到她們臉上那死灰一樣的表情時，她再也沒有了逃跑的力氣，她能逃到哪里去？無非是這個被四面矮牆圍攏的小院子。
「這是我們辛者庫，歡迎新姐妹的方式」，那個老宮女站在台階上，冷漠地看著她，「如果你能挨過這一關，說明你還能在這個鬼地方活下來，否則還是現在就解月兌了吧。」說著，她一揮衣袖。所有的女人像貓一樣狠命地抓撓著婉兒的衣裳，撕扯著婉兒的頭發。
婉兒蜷縮在地面上，用力地將頭埋進膝蓋里，原來所謂的歡迎不過是一種折磨，一種讓這些辛者庫老人們發泄的方式。她們一邊哭喊著，一邊將積郁在胸中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的痛苦全都發泄在她的身上。
她只覺得全身仿佛要被撕裂了一樣，頭皮一寸寸地被扯落，血水像溪流一樣從頭頂緩緩地向下流淌著，陰濕了她的全身。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在她的肌膚，骨髓，血管里，她痛得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甚至連思想都被這種痛苦所吞噬了，如同一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麻木地任憑著她們的抓撓撕咬。
痛吧，痛吧，讓她所有的細胞都經歷一場月兌胎換骨般的疼痛吧，如果她可以不死，如果她還能呼吸，她發誓，她永遠……永遠不要再經歷這種千刀萬剮的痛，如果她還能離開這里，她再也不要做一個微不足道，失去自我任人擺布的傀儡。如果她還能見到他，那個讓她愛過恨過的他，她再也不會畏首畏尾，她會徹徹底底選擇做一個像芷雲一樣壞到骨子里的卑鄙小人。如果，她可以活下去……
痛，還在繼續中，也許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在記憶里，讓她這一生，下一生都不會忘記——她究竟都做了什麼，又換回了什麼，又是什麼人賜給了她這個千瘡百孔體無完膚的身體。這一切都要記住，永遠地記住，如果這一生已經結束，那麼來生，付出的她都要拿回來，得到的她都要統統還回去，該恨的痛快地去報復，該愛的就讓她徹底地淡忘吧。
「你打算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嗎？」那個老宮女坐在門邊，望著院子里一群群毫不目的地來回穿梭的瘋女人，微微地嘆著氣。她可能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那里，看著那群女人，然後慢慢地等著自己也發瘋，或是再等得長一點，直接等著自己老死。
婉兒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坐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能夠明白那個老宮女的臉為什麼是冰冷的了，因為她的心也開始慢慢地向她靠攏了，「謝謝你，救了我。」
「在這里，沒有謝，也沒有恨，有的只是無盡的日子。其實，我並沒有在救你，也許我是在害你，留在這里一起活受罪。」她沒有回頭，一直背對著婉兒，婉兒看不到她的表情，其實也不需去看，肯定是像石頭一樣。
「不過，我現在想通了一件事，我要活著，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現在才去死，實在太冤枉了，我還要出去呢，有恩的還恩，有仇的報仇。」
「哼」，老宮女冷笑著，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似的，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姓董鄂，所有人都叫我董嬤嬤。」
「你姓董鄂？」這個姓氏忽然讓婉兒想起了那個順治身邊著名的女人。
「這個姓氏並不好，至少在某些人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陰影，所以幾十年前，姓董鄂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董嬤嬤似乎像起了前塵舊事，肯定是片心酸的往事，她的身體不經意間抖動了一下。「你願意听我的故事嗎？不是個好故事，但可能你會想听。」
「當然」，婉兒吃力地坐正了身體。
「二十多年前，我做了秀女進了皇宮，本來什麼也不懂，一天到晚和姐妹們嘻嘻哈哈地過著日子，本以為就這樣熬到二十五歲便可以出宮了，卻踫到了我命中的克星。
那年夏天，御花園里的花開得正艷，我和姐妹們一起到園子里放風箏，誰知道就遇見了他。當時也不明白，怎麼就鬼迷心竅地喜歡上那個人了呢。豆蔻年少，一旦陷進感情里，就徹底成了一個傻子。
他跟我說，他愛我，要娶我，給我一個名分，讓我一輩子留在他的身邊，可我偏偏姓董鄂。董鄂氏，你應該知道她吧？她是順治爺的貴妃，當年的順治爺為了她，連朝政都不顧了，這個姓氏就成了皇家人的心頭恨。尤其是他的祖母，當她听到我姓董鄂時，害怕我會是第二個董鄂氏，而他會是第二個順治爺……」
「你……」，婉兒再也不能靜靜地听下去了，這個故事……和康熙帝所講的故事竟然……「你難道就是二十年前，那個放藍色蝴蝶風箏的宮女嗎？」
董嬤嬤吃驚地扭過頭，用正臉看著她，原本死氣沉沉的眼中放射出活人的光芒，「你怎麼會知道？」
「皇上曾經跟我說過。」
「他居然會對你說？你究竟是什麼人？」董嬤嬤從門邊站了起來，一點點地向床邊靠近，「這種事情，他絕對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也許他知道我要被關進這里，反正我也說不出去，所以就很放心地告訴我了吧」，婉兒不以為然地解釋著。
「不，不可能，當年這件事情，只有皇上，我還有太皇太後知道，他不會這麼隨便地告訴你這個小宮女的。你一定是對他很重要，他才會告訴你。」董嬤嬤的神情有些激動地看著她，然後苦苦地笑了兩聲，「哼哼，原來他是喜歡誰，就把誰關到這里來呀！」
「現在他喜歡誰討厭誰，對我們又有什麼關系呢」，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在這里見到康熙昔日的情人是她沒有想到的，而在送她來這里之前他特意把這個故事告訴了她，她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用意，他不讓她猜他的心思果然是對的，因為沒有人能讀懂他，可能連他自己也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