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平靜地望著對岸的兩兄弟,就仿佛是一個旁听者,毫不關心他們交談的內容。不知道八阿哥為什麼會編造這樣一個身份給她,這些都不重要,她只要清楚地明白一點,離她走出這片園子的那一天不遠了。
未來是黑暗的。
就如同一條通往地獄的不歸路。
誰也不知道結局究竟是一場慘烈的殺戮,
還只是她一個人的失敗。
從不去考慮命運的終點會在哪一刻停留,
她只求永遠也不要回頭。
隔岸望著那兩個人,欣慰地露出一絲笑容,即使一切都是齷齪的,但至少他們的感情是真的。應該慶幸吧,到最後,他沒有投入四阿哥的陣營,始終站在自己八哥的身邊,義無反顧。十四阿哥,至少現在這一刻,他還是幸福的,就算沒有同母哥哥的疼愛,他還有另外一個哥哥可以去依靠。
而她的依靠在哪里呢?從今以後,只有她自己,與狼為伴。她不想再被他們的兄弟情刺痛,轉身準備悄然離去。然而,似乎世間萬物,哪怕最渺小的微塵也逃不出十四阿哥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眼楮。
他停止了和八阿哥的說笑,茫然地望著她的身影,陷入了一種對往昔的回憶中。似乎每次都是這樣,和他相處時,總是她第一個選擇離開,用背影對著一直站在原地的他。她從來沒有回過頭,也從不去想過,每次離開,他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
可這一次,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想要回頭的沖動,當頭轉過去的那一霎,卻對上了十四阿哥的視線,他黝黑的瞳孔閃電般膨脹後又失落地縮小下去。不是他所想要見的人,所以很失望嗎?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她就是婉兒,希望他心中婉兒的形象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依然是那個像姐姐一樣對他笑,對他怒,最真誠的婉兒。
慢慢地轉過身,再也沒有回頭,也無法再回頭,她一步步結實地踩在夯實的土壤上,強迫自己繼續走下去。然而,身體里的力量仿佛被投在背上的目光一點點吸去似的,有好幾次,她都想什麼也不顧地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放棄面前的這條路。
恨一個人,真地好痛苦。不去愛一個人,更加地痛苦。她就要被這種痛苦折磨得瘋掉了,她痛恨自己的執著,痛恨自己的狹隘,為什麼就放不下這一切呢?為什麼一定要帶著恨活著?如果可以拋掉所有,她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重生。可是,現在真地回不了頭了,回不了了。
最後的一段路,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逃回了房間里,緊緊地扣上了房門,把一切都鎖在了外面。拼命地吞咽著自己的淚水,說好不哭的,好沒用,她胡亂地模著臉上冰冷的眼淚,但手在踫到臉的那一剎,手不經意地抖動著,一種陌生的氣息纏繞在指尖,仿佛也勾出了深刻在心里的恨。
這張臉時刻提醒著她,是誰將她害成這個樣子,又是誰讓她徹底淪落,怎麼能輕易地放棄滿腔的恨意呢!不要再矛盾了,她對自己說,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都無法改變了。她本就不是強裝大度的女人,少了什麼,就應該連本帶利地拿出來。如果感情的債無法償還的話,那就用血來洗清一切吧。
她模干了最後一滴淚,一腳踹開了房門,對著天空呼喊著,「我來了,胤禛。我會讓你為你所做的一切而付出代價的。」
康熙四十一年,二月初二,民間稱為「龍抬頭。」
「龍」果然將他的頭抬了起來,興致盎然地去巡視五台山。紫禁城也隨著他的離開而緊張起來,空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就好像是頑劣的孩子們失去了父母的看管,越發放肆起來。
連深居簡出的婉兒也嗅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導火線的引線已經點燃,真正的大爆炸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然而,她會在這場爭斗中扮演一個什麼角色呢?今天,八阿哥就為她做出了答案。他的突然出現也預示著她的劇目開始拉開了帷幕。等待這一天,已然許久,可是,真地等到了,卻有一絲害怕。
八阿哥進門後,首先遞給了她一紙戶牒,打開後,上面赫然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郭絡羅氏?軒兒,康熙四十一年秀女。
「你要我去選秀女」,她吃驚地問道。雖然已經做好了豁出去一切的準備,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他為她鋪的居然是這樣一條路,一條重復過去的老路。
他點了點頭,舉止之間,似乎已將一切都運籌在自己的手心里,「老四固然狡猾,在宮里面布滿了眼線,可他就算再大膽,也不敢把自己棋子硬插進一個地方。他不敢,我敢。」
「什麼地方?」雖然,她大概也猜出了那個地方,但只要想到那里她就會渾身直哆嗦,更別提真地走進去呢。難道他真地想做皇帝想到瘋了嗎?
「乾清宮。」
果然不出所料,表面上認同地點了點頭,可心里面卻像潑了一盆涼水似的,那個連鬼都不敢進的地方,空氣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死掉,更何況那個地方住著一個精明得可怕的皇帝,甚至一個小小的動作,都瞞不過他的眼楮。可瞧八阿哥勢在必行的樣子,她知道,他必是決定讓她做第一個試驗品了。
盡管她並不怕死,但想到康熙皇帝那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神,她便不寒而栗,御書房的一次深談幾乎讓她的神經崩潰,如果站在他面前演戲,那無疑是比死還折磨人。她為難地看著八阿哥,一千個一萬個不想參加他這個計劃。
「怎麼?你怕了?」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退縮,反而鄙夷地譏笑著,「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你還想要搞垮老四呢?女人啊,果然都是膽小如鼠。」
這是他的激將法嗎?她不服氣地瞪著他,說得好听,一點小事?她就不信,他站在自己的皇阿瑪面前,不也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連大氣都不敢喘嗎?更何況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呢?
然而,靜下心來一想,這一計雖然危險卻也是最管用的。與其繞彎路,費盡心思地尋找機會,還不如找個胤禛最害怕的人去教訓他。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呢?她不禁佩服地看著八阿哥,這個人的心計絕不在胤禛之下。她點了點頭,應允了這件事,只是疑惑地問,「這種事情,你就放得下心讓我去做嗎?不怕我出賣你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回答得很干脆,表面上一副完全相信的樣子,可實際上是怎樣呢?誰知道。她暗自尋思著,她不可能一輩子都受他掌控的,進了宮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呢?
「今日便是秀女進宮的日子,你準備一下吧,我待會就派人送你去。」
什麼?她一驚,這個家伙直到最後才通知她,顯然是不留給她任何余地,什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都是屁話!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想像胤禛那樣把她當傻子耍嗎?哼,她冷笑著,到最後誰才是最大的傻瓜還不一定呢!
她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拿,空手跟在八阿哥吩咐送她的人身後,她不需要他任何施舍,沒有背景,沒有權勢,只靠一個狠字,她依然可以在宮里站得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