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德州城內,清朗無雲的天空中,陽光肆無忌憚地灑滿每一個角落,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灼熱蒸騰中。街頭叫賣的小販慵懶地縮在陰涼處,有一眼沒一眼地掃過路中央偶爾經過的幾個行人。
然而,就在這樣悶熱難耐的天氣中,一輛馬車像箭一樣射過眾人的視線,大家的精神都被這輛突然出現的馬車喚醒了,跟著車駛去的方向望過去,竟然發現,那輛馬車停在了行宮的門口。
門簾掀開後,從里面走下一個雙鬢斑白的老者,身著當朝一品大員的官服,臉上傲慢的表情讓人瞧了著實不舒服。守門的清兵殷情地向他跪地磕頭,口中喚道,「給索大人請安。」
原來,他就是內閣大學士索額圖。
索額圖的來臨很快傳到了後院,胤礽听到後,臉上不禁閃過一絲不滿,他當然明白皇阿瑪派索額圖來這里的原因,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軒兒,說,「接替你的人來了?看來,皇阿瑪到是挺掛念你的呢?」
口吻听起來雖是平淡,卻難免流露出一種酸溜溜的味道。軒兒莞爾一笑,「明明是皇上擔心你的身體,怎麼又撇到我身上來了。況且這次派來的是索大人,他一定是會盡心照顧你的身體……」
胤礽擺了擺手,微微皺著眉頭,「皇阿瑪派他來可能是另有用意吧。」
「什麼用意?」
「恐怕是為了測試我有沒有和索額圖結黨營私吧。」
「不會吧」,軒兒听他這麼一說,倒吸了一口冷氣,難道康熙已經開始懷疑太子了嗎?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連忙問道,「你打算要怎麼辦?立刻回京嗎?」
胤礽笑了笑,「既然皇阿瑪不信任我,我就把這件事做實,也不用妄擔罪名。」
「你瘋了」,軒兒一時心急,出口稍有不恭,趕緊改口道,「太子,現在可是關鍵時刻,每一步你都要慎重啊!」
「我怕什麼?」胤礽輕松地笑道,「難道皇阿瑪還會廢了我不成?」
他說的雖是一句玩笑,但軒兒最是清楚,這句玩笑,不久的將來就會應驗了。軒兒擔心地看著他,又不知該如何去暗示。
胤礽見她一臉焦慮,便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現在最放不下的反到是你?」
「我?」
「既然皇阿瑪懷疑我,而你又待在我身邊這麼久,他難免也會提防著你。不如,你就留在我身邊,別回去了。」
「不要!」軒兒直截了當地回絕了他。好不容易走進乾清宮,她才不要輕易地放棄呢,「我留在皇上的身邊,有必要時也可以幫太子一臂之力啊。」
「可,如果我要你留下來呢?」胤礽再一次問道,語氣比之前強硬了許多。
「太子,別這樣」,軒兒為難地搖了搖頭,她可經不起胤礽一次次地請求,她一定要在自己動搖之前,斬斷退路,「別忘了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我只會待在最有權利的男人身邊。」
「哼」,胤礽冷笑著,竟有些不屑地看著軒兒,「你果然不是婉兒,若是她,無論我有任何要求,她都會答應我的。」
「我本來就不是。」
「你走吧」,胤礽甩了甩袖子,沒有一絲一毫地不舍,之前對軒兒的一切好感不過是在他迷茫放縱時產生的幻覺而已。他譏誚地說,「我祝你在皇阿瑪面前可以飛上枝頭成鳳凰,當然,你也可以將在德州發生的事情全盤告訴他,我一定不會怪你的。」
這句話確實很傷軒兒的心,可她卻不能將這種痛苦流露出絲毫,只能故作堅強地說,「太子,無論你信不信我,我都不會出賣你。」說完,她轉身離開了胤礽,走上了回京城的路。
就這樣結束了?和胤礽最後一段獨自相處的時光,在他的冷言冷語中結束了。
一路上,她都好像靈魂出竅一般,呆呆地望著德州的方向,那是一個裝滿她歡笑與眼淚的地方,給過她最大的快樂,也給了她最大的痛苦。不知道今生是否還有機會來這里,但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一輩子也不要再來。只因為裝載她記憶的容器已經被胤礽一把大火燒光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留戀。
回到京城後,她先是去向康熙請安,一個多月不見,他似乎又憔悴了許多,臉色也遠沒有在德州時那般紅潤,如同大病了一場一般。
然而,康熙卻是沒有工夫看她,只顧盯著手中的折子不放,到是故意不去理會軒兒,任憑她跪在地上,許久都沒有讓她起身。主子不發話,奴婢當然不能擅自起來。軒兒只好強忍著膝蓋的酸痛,時不時偷偷地瞟皇帝幾眼,無奈何,他還是無動于衷。
跪了一個時辰之後,康熙終于批完了最後一道折子,長舒了一口氣,又悠閑地呷了一口茶後,才緩緩說道,「胤礽的身體好些了嗎?」
「回皇上,太子身體已經大有好轉,只是還需要再靜養一段時日,所以沒有回來給您請安。」軒兒這句話她已經在肚子里斟酌了許久才吐出來,本應該沒有什麼漏洞。
可寂靜的御書房里,突然響起了康熙的冷笑,只是一聲輕微的冷笑,就足夠在軒兒的心房里掀起了一場寒流,那感覺就像是站在凶猛的惡虎面前,隨時都有被它一口吞掉的危險。軒兒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忐忑不安地壓低了頭,不敢去看他。
「胤礽真地病得那麼嚴重嗎?」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胤礽裝病的事情嗎?軒兒胡亂地猜錯著,在精明的皇帝面前編造一個謊言,那真是比補天還要困難啊?可是為了保全胤礽,她願意冒險犯一次欺君之罪,「是的,太子這次病得確實很嚴重,甚至一度無法下床走動。」
「那你可是辛苦了」,康熙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照顧太子有功,朕應該賞你才對。」
「奴婢不敢」,軒兒的額頭緊緊地貼著冰冷的金磚,一顆心慌亂地跳著,幾乎破肚而出。康熙只需要不動聲色的說幾個字,就足夠摧毀所有人的勇氣。就連軒兒這種已毫不在乎生死的人,在他的面前也難免瑟瑟發抖。
他做的每一個動作,說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藏滿了各種玄機,縱使是洞悉一切的神明,恐怕也無法看穿這個復雜皇帝的內心吧。
「跪了那麼久,腿不麻嗎?」突然,他的語氣變得緩和起來。
軒兒緊張地抬起頭,居然看到康熙的嘴角含著淺淺的笑容,像是一塊堅冰剛剛融化了表層,但骨子里面依然是冷徹心扉。軒兒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鎮靜,她慢慢地站起身,幾次欲要栽回地上,都被她勉強地挽了回來。表面上看,她的雙腿站得如蒼柏一般挺直,可褲腿里面,骨頭已在不留痕跡地抖動著,散發著強烈地恐懼。
「知道朕為什麼要你跪這麼久嗎?」
軒兒老實地搖了搖頭。
「你究竟是誰?」
軒兒驚愕地望著他,微微開啟了嘴唇。這個問題竟然比他冰冷的眼神更加的可怕。難道……莫非……他已知道,軒兒就是婉兒,婉兒便是軒兒嗎?
「為什麼不回答朕?」
「撲通」一聲,軒兒再次跪到了地上,這次,她再也不用掩飾什麼了,身體清清楚楚地顫抖著,她干脆地說道,「請皇上賜奴婢死罪吧。」
康熙咂了一下嘴,不滿地說道,「你怎麼動不動就求朕殺了你呢?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你居然這麼不愛惜自己。」
「奴婢騙了皇上,就犯了欺君殺頭的大罪,難道不該死嗎?」想到這個死字,軒兒突然冷靜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麼恐慌,甚至抬起頭直視著康熙的眼楮,居然大膽地問了他一個問題,「敢問皇上,是誰告訴您,奴婢不是軒兒的呢?」
康熙卻沒有因此而惱怒,反而淡淡地笑了起來,答道,「八福晉的遠房親戚里面,確實有一個叫軒兒的,不過,一年前就因病死了。那麼,朕就奇怪了,難道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這種事嗎?」
「沒有起死回生這種事」,軒兒苦笑著,康熙的這個笑話可是一點也不好笑啊,「皇上日理萬機,奴婢已經耽誤您太多的時間了,請您賜死奴婢吧。」
「朕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了你呢?」
軒兒又一次驚愕地看著他,她不明白,皇上究竟想要干些什麼啊,這種懸在生死邊緣線上的感覺非常地不好,「皇上為什麼不殺了奴婢呢?」
「朕很想知道老八想法設法地將你留在朕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是監視朕嗎?他應該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吧。」
軒兒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康熙的可怕,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蒙不過他的眼楮,就算是八阿哥極力為她捏造的這個身份,也沒有在他面前蒙混過去。不過……軒兒偷偷地留意著他的表情,似乎康熙並沒有發現他最真實的身份。軒兒深吸了一口氣,邊扣著響頭,邊說,「奴婢只會效忠于皇上,絕不會做背叛皇上的事情。」
「朕到是願意相信你這句話」,康熙玩弄著手中的茶碗,很隨意地說道,「你也算是聰明,不過,今天在這里發生的事情,朕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明白嗎?」
軒兒連連點頭,這場皇帝和眾兒子間的暗戰,她已經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了。
他不信任太子,不信任胤,那,到底誰才是康熙最信任的兒子呢?胤禛?還是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