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陽光如金色的瀑布灑滿腳下青色的石板路,軒兒低垂著頭,默不出聲地向前走著。而胤禛則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緊緊地盯著她的背影。兩個人走得格外緩慢,仿佛每邁出一步,都有一道疤痕留在了心坎上。
今日,軒兒終于還是要回宮去了。從此以後,那道高大的城門徹底地將兩個人隔開。門內的人走不出來,而門外的人也走不進去。
多想一把拉住她的手,帶她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跑到一個所有人都不會發現的海角天涯去。
胤禛憂傷地嘆了一口氣,縱使他有這樣不顧一切的勇氣,可是,軒兒也不會和他走的。難道,從此以後,他就只能望著深愛的女人的背影嗎?
「軒兒,用不了多久,我會親自到宮里去接你的。」胤禛低沉沙啞的聲音像一只重錘敲響了軒兒混沌的大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軒兒當然明白了。他就要采取行動了嗎?
那場殘酷的兄弟殘殺終于還是來了!
軒兒停下了腳步,她真地不想看到任何人在這場爭斗中受到傷害,尤其是那些她曾經愛過,在乎過的人。可是,就算她是個歷史白痴,也清楚地明白,今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慘烈!
「四阿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當然,無論你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若是將來你當了皇帝,請一定要善待你的兄弟們。」
「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明白,你希望我放過胤礽,對嗎?」
軒兒無奈地嘆了一聲,確實,她最希望的就是胤礽能夠逃過這一劫,然而,歷史是無法改變的,就算現在他答應了自己,將來結局還是一樣。軒兒放棄了最後的努力,她無力地搖了搖頭,「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你不相信我嗎?如果是你求我放過胤礽,我一定會放過他。」
軒兒沒有再說什麼,不是她不相信,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會變了,事在變,人自然也變了。「算了,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那里是我一個小小宮女能夠插手的呢!」軒兒苦笑著,再次邁開了腳步。只是,這一次,她的步伐更加地沉重。想起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就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只希望到了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在了,不用親眼目睹那種錐心的痛苦。
走出貝勒府大門的時候,一輛宮中派來的馬車早已等在了那里,而從馬車上下來的人竟然是李德全。康熙皇帝派自己最親信的奴才來接一個宮女,這意味著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了。
李德全笑眯眯地迎了上來,就像是對待宮中的主子一般微微地行了一個禮,「軒兒姑娘,咱們該走了。」
「哦」,軒兒極不情願地應了一聲,不舍地回頭望著胤禛,哽咽地說,「我走了。」
胤禛艱難地點了點頭,眼眶中澀澀的感覺如同傷口上被人灑了一把鹽巴似地難受,他再也無法堅持下去,猛地把頭轉了過去,輕輕地擺了一下手後,便匆忙地走回了府里面。
這一次,輪到軒兒去凝望他的背影了,心里默默地說了無數次,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然而,在李德全的攙扶下,她還是不得不踏上了馬車。坐進車廂中,掀開簾子的那一刻,連胤禛的背影也消失了。就這樣,他們之間算是真地結束了,徹徹底底地。
車輪緩緩地滾動著,貝勒府的大門在軒兒的視線中一點點地模糊,原來是淚水早已裝滿了她的眼眶,水霧中天地都是一片朦朧,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地回蕩在耳畔。
車子並沒有向紫禁城駛去,而是轉西直接去了暢春園。每一年,只有近暑的時候,康熙才會住進園子里面,而今年,他卻來得早了許多。
初春的時候,園子里的臘梅依然綻放著,雪白的花瓣中零星點綴著幾簇淡淡的粉紅,為這一片冷清的雪海添上了幾分暖色。冰涼的冷風拂過,吹落了枝頭上片片的花蕾,竟真有幾分隆冬寒雪的味道。紛紛而飛的花瓣中,那一抹耀眼的明黃格外的刺眼。
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個人默默地站在一棵梅花樹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彌漫于天空的無數的花瓣,似是將自己也化做了天地的一部分,融入了這片飛揚的花海中。忽地,一片花瓣竄上了他的鼻尖,他輕輕地取了下來,凝望了許久,潔白無瑕的表面上,偏偏多了一撇淡粉。那顏色並不深,但出現在這樣聖白的花瓣上卻讓人感到了厭惡。就好像月白的衣衫上綻放開一朵妖艷的血花,慢慢地浸透了他的心。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鋒利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準確地向他的胸口飛來。當時的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是,霎那間,她卻闖進了自己的視線中,一大蓬鮮血無情地染紅了她的衣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軒兒已經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真是一個笨丫頭啊!
他明明已經放她走了,可她為什麼還要回來呢,竟然還傻傻地擋在了他的身前,毫不在乎自己年輕的生命。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像她一樣傻的女人呢?
想起她慘白的臉,康熙的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感傷的情緒,許久已不再這樣心疼過的他,再一次涌起了那種愛惜的情懷。很想要好好地疼愛她,讓她在自己的手心中揚起快樂幸福的笑臉,只是,這些東西不知他是否能給得起呢!
軒兒不在身邊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身為一個皇帝,如果他真心地想要愛護一個人,那麼,是該放她走,還是將她緊緊地鎖在自己身邊呢?
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皇帝解不開的難題啊!
但至少現在,他深刻地感受到,沒有軒兒在身邊,他更加地孤獨,甚至連一句話也懶得去說,每日就這樣呆呆地望著那些不會說話沒有感情的東西,熬過漫長的每一刻。
真地再也不想繼續這樣的生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軒兒接回到自己的身邊,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讓他離開。
「皇上」,輕輕地一聲問安,將康熙從發愣中猛地喚了回來。
這是……
他慢慢地轉過身,看到花雨中的軒兒,她穿著雪緞的旗袍,淡淡的一條粉色瓖滿袖邊,就仿佛是最美的那一朵梅花飄然落到他的面前。
「軒兒」,康熙溫柔地笑著,情不自禁地用手著她的臉頰,手指輕輕地劃過她蒼白的皮膚,一股心疼油然而生,「這一次,讓你受罪了。」
軒兒微微搖了搖頭,「保護皇上的安全,那是奴婢的本分。」
「不」,康熙將她挽到自己的身邊,下顎抵在了軒兒的額頭上,「朕不想要你保護,你只要老實地站在朕的身後,由朕來保護你,就好了。」
「皇上,奴婢……」軒兒還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康熙已經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里面。她該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能夠被兩代帝王如此深深地愛惜著,然而,帝王家的愛戀豈是如此輕易就能承擔得起呢!
投身康熙的懷中,軒兒麻木得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終究她的心已經全部給了那個人,那麼,就讓她為了那個人而活吧,為了那個人的夢想,她願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