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溪書屋東間暖房的外面,配有一處卷棚抱廈,面闊兩間,開門也在東側,正對著書屋外廊的一道垂花小門,進出十分方便,而且與康熙的東暖閣寢室也只有一牆之隔,所以他特地將這兩間屋子賞給了軒兒去住,並隨附賜給她十幾匹上好的綾羅綢緞,幾件古董玉器,還有三盤珠釵首飾等,這樣的待遇在外人看來與宮中的貴人主子沒有絲毫差別。
然而,對著滿滿一炕的賞賜,軒兒卻沒有絲毫喜悅的心情,反而是欲哭無淚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盯著這些奢華的東西,想一想她是用什麼換來這些的呢?真心,感情,身體,靈魂,舍棄掉最寶貴的一切,得到的只是這堆珠光寶氣嗎?望著那耀眼奪目的光彩,她只覺得仿佛有一根根尖銳的芒刺戳進了她的眼窩里面,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在眼眶中不斷打滾的濕潤感覺究竟是淚還是血?
「奴婢見過軒兒姑娘」,突然,門外傳來了兩個女孩嬌女敕的聲音。
軒兒匆匆抹干眼角的濕漉,轉身看去,門檻的外面站著兩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孩,怯生生地低著頭,仿佛在她們的眼中,軒兒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軒兒苦笑地嘆了一口氣,淡淡地問道,「你們是誰?」
「回軒兒姑娘,奴婢們是內務府梁總管派來伺候姑娘的」,其中一個女孩聲音打顫地答道。
「是嗎?」軒兒不禁撇了撇嘴,居然連內務府那幫趨炎附勢的小人們也把她供為了主子,看來以後她在宮中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望著那兩個陌生的女孩,軒兒的腦海中卻浮現出兩張熟悉的面孔,曾經她們也共住同一屋檐下,只是如今,一個已經埋入黃土,而另一個還在冰冷的太子東宮里面苦苦掙扎。
唉,碧蘚啊,不知你現在可好,也不知太子妃是否肯手下留情,更不知你我今生是否還有緣再見?
「姑娘,軒兒姑娘……」,見軒兒一直望著她們發愣,一個女孩大著膽子叫道,可聲音還是心虛得發顫,「姑娘……」
「啊?」軒兒從恍惚中抽離出來,頓了一下,轉而莞爾一笑,柔聲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剛才大著膽子喊她名字的女孩首先答道,「奴婢夏蝶,這是奴婢的妹妹秋蟬。」
「哦」,軒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夏蝶,秋蟬」,都是過不了冬的短命物兒,兩個如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的女孩怎麼叫這麼淒涼的名字呢?軒兒憐惜地看著她們倆,心里默念著,只希望你們能夠頑強地度過宮中這漫長的冬季吧。
「我跟你們一樣都是奴婢,以後就直接叫我姐姐好了,總是姑娘姑娘地叫著,多生分啊」,軒兒親昵地拉著她二人的手進了屋子里面,匆匆瞟了一眼炕上的東西,忽然看見首飾盤里放著兩對樣式相似的珍珠耳環,唯一不同之處就是一對用金絲纏邊,另一對換成了銀線。軒兒取出這兩對耳環,塞進女孩的手中,笑著說,「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好妹妹,即是如此,咱們就有福同享,不許拒絕,否則就是不給我這個姐姐面子。」
兩個女孩為難地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齊齊地俯去,行禮道,「謝謝姐姐。」
軒兒連忙扶起她們,心疼地看著這兩個還未偣世事的小丫頭,她們兩張懵懂無知的小臉上依然還是花季般的清純天真,曾幾何時,她也像她們這樣,無憂無慮、單純幼稚,傻傻地盼著紫禁城的日升日落。只是,宮中歲月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可以催化一切,也包括一顆最干淨清透的心。只需一年的時間,適應的人老辣世故地活下去,不適應的人,早早被淘汰出這個舞台。
又是一聲無奈地嘆息後,軒兒心情低落地望著那些名貴的御賜之物,若是在現代,這些東西肯定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可如今,在她的眼中,卻只是似糞土一般毫無意義的廢物。軒兒厭惡地擺了擺手,說,「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
「是」,兩個女孩小心地抱起幾匹綢緞,搬進了旁間的屋子里。炕上的東西在一點點地減少,終于炕沿邊上露出了一小塊兒空地,軒兒有些疲憊地靠了上去,隨手將身邊的幾件嶄新旗裝向里推了推。然而,這一推,她的手卻停住了,指尖一種圓潤的感覺讓軒兒心里頓時一寒,她好奇地掀開蓋在上面的旗裝,一抹清雅的淡黃映入了她的眼簾,那是一件與眾不同的旗袍,用軟緞真絲織成,手感柔滑如水,滾邊瓖著一排湖水藍的波紋花邊,胸襟至下擺處繡著小碎花的雛菊。從領口處一直向下,排著九枚回紋盤扣,扣芯里各瓖著一顆手指大小的墨綠色玉珠,微微地泛著淡淡的黃暈。
軒兒情不自禁地撫模著那九顆玉扣,像著了魔一樣,一遍又是一遍。那麼熟悉的感覺啊,冰涼中透著一絲隱隱的暖意,仿佛一個舊識的老朋友,歷經無數劫難之後,她和它終于再次相見。然而,卻沒有讓她有絲毫的喜悅,她的心中只有不斷地悲傷與絕望在蔓延。
是你嗎?那對改變了我人生的墨澤玉石手鐲,如今你改頭換面,再一次回到我身邊了嗎?為什麼要回來?難道是想再一次改變我的命運?
軒兒痴痴地望著那九顆玉扣,心神一陣陣地抽動,與胤禛的點點滴滴刻骨銘心地縈繞在腦海里面,久久地盤旋,不曾離去。若是沒有它的出現,或許現在,她還貪婪地躺在胤禛的懷中,幸福地做著他的女人。可是,它偏偏出現了,打碎了一切,也毀滅了一切。
然而,此刻,此地,它為什麼又再一次出現?難道是陛下在給她一個警告嗎?可是,康熙又怎麼可能知道這鐲子的秘密?難道……是他嗎?
「夏蝶,把禮冊拿給我?」,軒兒焦慮地盯著手上的旗裝,越加不安起來。
夏蝶捧著禮冊遞過來,軒兒打開一瞧,來回看了五六遍,卻沒有看到這旗服的記載。難道……真地是他!
軒兒呆坐在炕邊,茫然地望向窗外,他送這件衣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