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大清康熙四十三年終于開始了。
晨曦的時候，推開窗子，會發現滿院子都是皚皚的白雪，沒有一個腳印，像一張鋪展開的巨大畫軸，微微的細風吹掀起薄晶的雪粒子，撲打在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寒意，反而帶著種冰冰爽爽的舒適，消散了心中最後一份睡意。
「姐姐起得好早啊」，秋蟬打了一盆熱水進來，笑嘻嘻地看著她，「還以為姐姐會睡到日上三竿呢。」
「你以為我會像你似的呀」，軒兒笑著半合上窗戶，留有一道縫隙，讓那清爽的空氣灌進屋子里。
「昨夜里瞧見姐姐和別人在雪地里散步到深夜」，秋蟬頑皮地翹著嘴角，邊搓了一把熱毛巾，邊留意著她臉上匆匆閃過的一抹尷尬，不禁笑得更加起勁了，「害得妹妹白擔心了，姐姐這除夕夜過得可真是溫馨呢。」
「又跟我耍貧了」，軒兒佯怒地瞪了她一眼，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拿她沒辦法地搖了搖頭，斂起笑容，認真道，「皇上就要回宮了，咱們也該把乾清宮收拾收拾，省得回頭又要看李公公的臉色。」
「這還用姐姐吩咐嘛」，秋蟬伺候著她梳洗道，「一早起來，我就把那些小太監都叫起來了，宮里面沒人管著，他們都長出懶筋了。」
「喲，咱們的秋蟬丫頭如今到有些管事的模樣了」，軒兒接過帕子擦了擦臉，轉身坐到妝台前。秋蟬取出篦子，邊為她梳著頭發，邊小聲問道，「昨個，惠妃沒有為難姐姐吧。」
軒兒沉沉地嗯了一聲，想起惠妃宜妃就不由地頭疼，姑且不論她們知道了多少內情，單是這個向她們告密的人就成了心頭大患。眼前最緊要的是查出這個人究竟是誰？
「姐姐，昨兒我回來時听到一個消息」，靈巧地在軒兒的頭上挽出發髻，秋蟬小心地收緊碎發，做著如此精巧的活兒卻絲毫不妨礙她繼續說話，「良妃主子也不知患了什麼病，已經多日起不了床了。」
「是嗎？」軒兒從簪，隨意地應了一聲。忽然間，她想到什麼，猛地抬頭看著鏡子里的秋蟬，「昨夜在惠妃那也沒見到良妃，按理說，就算是病了，良妃不來，惠妃她們也應該留在景陽宮里陪著一同過節，這麼好的機會表現她們姐妹情深，惠妃怎麼可能不利用呢？除非，良妃真地病得很嚴重，或是……」
「或是什麼？」秋蟬不解地問道。
「如果良妃病得很重，這個時候，八阿哥應該已經快馬趕回宮了才對」，軒兒細細想著，這麼古怪，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轉身對秋蟬道，「既然良妃病了，太醫院肯定會派人來請脈，你去看看是誰？若是……」
「若是賽倫大人，就把他請過來一趟」，秋蟬笑著接話。
軒兒白了她一眼，「既然知道了，還不快去」，她搶過篦子。
「是，奴才這就去」，秋蟬吐了吐舌頭，回身出了房間。
用過早飯，院子里面忽然熱鬧了起來，原來是被秋蟬吵起來的小太監們輪在大掃帚在掃院子里的雪。這幫小太監畢竟年紀尚輕，剛老實地掃了幾下，反正也沒人盯著，玩性一起，幾個人干脆打起了雪仗。軒兒透過窗戶望外瞧著，見他們一個個被雪球扔得一身地白，不禁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太監听見聲音，見是她，趕忙又老實了起來。
軒兒推門走了出去，見他們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有些酸楚，索性躬身團了兩個雪球，朝著其中個頭最小的太監身上扔了過去。小太監們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軒兒又將另一個雪球也扔了過去，這下，小太監們反應過來，一同丟下掃帚，團著雪球反攻過來。雖是勢單力薄，但她也不示弱，以一敵五，更是彈無虛發，一群人在院子里玩得不亦樂乎。
忽然，一個大雪球朝著她的身後扔來，正中她的脖頸，冰涼的雪沿著領口灌了進去，凍得她打了一個激靈，「可惡，竟然背後傷人」，她也不看是誰，轉身就把手里的雪球投了過去。
「啪」，沒想到，那人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整顆雪球全都糊在了他的臉上。
「噗嗤」，她笑得很沒形象，捂著肚子，差點摔到地上。
「你就是這樣歡迎客人的嗎？」賽倫胡亂地用袖子擦著臉上的雪，沒好氣地瞪著她。
「是你先‘暗箭傷人’的，還能管得了我‘正當防衛’嗎？」軒兒笑得岔了氣，不得插著腰，昂著頭對他道。
「什麼都是你有理」，賽倫板著臉，兩道眉毛上還沾著雪花，軒兒抿嘴笑著，上前掏出帕子在他的眉上掃了兩下，「奴才這跟您賠罪了，賽大人請屋里坐，奴才給您奉上一杯熱茶暖暖可好。」
在她面前，他本就裝不出什麼主子的架勢，被她兩句話說得更是沒了脾氣，又想裝怒，又忍不住想笑，實在憋不下去了，干脆快走了幾步進了屋。軒兒跟在他身後，秋蟬機靈地招呼著那群小太監到別處去掃雪。
「大年初一，你到是好雅興呢，陪著一幫小太監玩」，賽倫抖了抖袍子，在炭盆旁邊的椅子坐下，邊烤著手，邊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個晚上」，軒兒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剛回來就被惠妃叫去了。」
「惠妃不是好惹的，你還是躲她遠點吧」，賽倫好心提點她。
「我倒是想躲，是她抓著我不放的」，軒兒哼了一聲，直入主題，「听說良妃娘娘病了，很嚴重嗎？」
賽倫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低頭抿茶，淡淡道，「只是風寒，又下了雪，一時不得好罷了。」
「是這樣呀」，軒兒轉身在他旁邊坐下，甩了甩帕子，有意無意道，「我還以為她是裝病要躲著什麼事兒呢！」
聞言，賽倫眉梢一挑，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茶碗，從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這是麗姐姐讓我轉交給你的，良妃的病因也在這信里邊。」
軒兒連忙伸手去接，賽倫卻向後一閃，奇怪地看著她，「麗姐姐為什麼會給你寫信？」
「女人的事情你哪里管得著」，軒兒敷衍了一句，起身搶過了信，展開念完後，嘴角不禁含起了冷笑，「我說這一進宮，梅嫣的反應就怪怪地呢，盡跟我說些不咸不淡的話，原來是如此啊。」
「惠妃要拉攏主子，所以要逼著良妃同意這件事，良妃這病一半是真受了寒，一半卻是被逼出來的」，賽倫無奈地嘆了一聲。
「不過，你主子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軒兒捏著信，揶揄道，「隨駕左右，宮里的事是一件不差全都清楚。連這種還沒挑明的，也是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麗姐姐要把這事告訴你？」賽倫目光凝重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麗姑娘這麼做，無疑是在出賣八阿哥」，軒兒將信團成團，扔進了炭盆里，「賽倫，我也想問問你，若是麗姑娘真出賣了八阿哥，你是站在麗姑娘這邊，還是八阿哥那里呢？」
賽倫沒有回答她，沉默地搖了搖頭，一邊是至親之人，一邊是救命恩人，他哪邊都負不起。
「賽倫，這件事不要告訴八阿哥，好嗎？」她目光誠懇地看著他，「就當是為了麗姐姐，也為了我。答應我，好嗎？」
「唉」，他起身站了起來，慢慢地朝門口走去，背對她道，「我若是要說，就不會送信來了。婉兒，我不管你要做什麼，記住我說的話，凡事三思，不要再傷著自己了。我叫‘賽倫’，不是‘賽華佗’，你下次要是再有個什麼閃失，我真沒有把握再把你治好了。」
「謝謝你，賽倫」，軒兒輕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會做傻事了。」
「那就好，我先走了」，他推開門，頓了頓，沒有再說一句話，走了出去。軒兒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地目送他離開，然後轉身望著炭盆的一堆灰燼，一個念頭閃過了腦後，既然她不能明著和惠妃敵對，那就找個人替她出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