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分，厚重的雲層黑壓壓地低了下來，日頭落了下去，四周立刻灰暗的沒有光亮，偶然間，天邊劈下一道紫紅色的閃電，悶雷就從前方轟鳴著滾近過來。稠密的雨勢緊隨其後， 啪啪地砸著，緊得令人喘不過氣。
乾清宮里的氣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更加地凝重，所有奴才提著十萬個小心，生怕把已經龍顏大怒的康熙帝伺候得不順心，惹來無端的一場引火焚身。
晚膳的時分，桌上已擺了幾道清淡的小菜，軒兒最後端著一盅香菇雞粥進來，正好瞧見李德全從內書房出來，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軒兒放好粥，湊上前，「怎麼？皇上不吃嗎？」
李德全搖了搖頭，「皇上這會兒心里還不痛快呢，催了幾次啦，只說先放著，唉，惠妃娘娘這事，真是把皇上氣壞了。」
軒兒扭頭望著從內閣門縫里透出的一點燭光，不由愧疚地低聲，「今天這事說來起端都是因為我，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會鬧成這般。」
聞及此，李德全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反而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責，惠妃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不是因為你，也會因為旁人而揭發出來。」
軒兒奇怪地看著他，問道，「李公公難道早就知道當年惠妃謀害敬妃的事嗎？」
李德全笑了笑，「這宮里面沒有秘密，只是她們不知道別人已經知道了而已。」
軒兒一愣，心中默念了幾遍他所說的「沒有秘密」，那麼，她的秘密，還是秘密嗎？不禁試探地問，「李公公，惠妃和大阿哥說我不是真正的軒兒，我是冒充的。若是沒有四阿哥和八阿哥替我澄清，你會相信他們說的話嗎？你覺得皇上會信嗎？」
李德全眯眼笑得更甚，拍了拍她的肩膀，邊慢步走向飯桌前，邊說道，「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哪里能猜得到皇上的意思。至于我嘛，呵呵」，他頓了一下，將盅里的粥倒了一碗出來，「既然我喚你一聲‘軒兒’，就自然是把你認作軒兒，管你是真是假呢」，說完，他將粥婉遞到她面前，「你也去試著勸一勸，萬一成了呢。」
軒兒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不變地接過碗，雖不太能明白李德全這模稜兩可的話到底藏著什麼玄機，但至少目前他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不過，難免還是忐忑地轉過身，輕輕推門走進了內閣里。
屋中只有龍案上點著兩盞燈，小山高的折子幾乎將康熙帝埋在了里面，望著他微微佝僂著身子，日理萬機的辛苦樣子，軒兒心里不由一陣心疼，無奈感嘆，做皇帝累，做一個勤政的皇帝更累。她一直站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去打擾皇帝的專心，恐怕這會兒也只有寄情政務能夠讓他暫時忘記後宮的煩惱吧。
站得久了，眼里就只剩下了皇帝奮筆疾書的樣子，她出神地望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康熙披完一疊折子，松了一口氣，抬頭一掃正巧看到門口陷入昏暗中的一個影子，不禁微微一笑，「在那兒站了多久了？」
軒兒忙回過神，恭敬地上前，「奴才本是想勸皇上用晚膳的，瞧您正專心批折子，所以不敢妄動。」
康熙輕嘆了一聲，「今兒在延禧宮站了那麼久，不累嗎？」
「奴才再累，也不及皇上的心累」軒兒端著粥婉走到皇帝旁，「恕奴才斗膽，皇上若是氣惱，就怪罪奴才吧，今兒這事本來就是奴才挑的頭兒……」
話沒說完，康熙拉住了她的胳膊，疲憊無奈道，「有些事情，不是怪罪誰就能解決的，否則，這宮里怕是一個人也留不住了。朕在這宮里住了五十多年，要是連這個都看不透，這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那皇上為何又如此重罰惠妃呢？這話，她差點說出了口，暗惱自己怎麼也犯起了秋蟬的毛病，乖乖地不再多言，將粥婉呈到康熙面前，勸道，「皇上如果不想吃飯，不如喝些粥，漫漫長夜，皇上還得批閱奏折，不能空著肚子啊。」
「你這是在逼著朕吃啦？」康熙斜瞪了她一眼，臉色微怒。
軒兒索性撅著小嘴，「奴才是負責伺候皇上的，若是皇上因為廢寢忘食而耽誤了自己的身子，到時又是奴才的罪責，橫豎都是錯，皇上您就看著辦吧？」
康熙忍不住再展笑意，「朕是把你寵壞了，敢跟朕頂嘴。也罷，今天你受了委屈，朕就放你一馬吧。」說著，舀了一勺進嘴，嘖嘖道，「嗯，吃著還挺香的。」
「外面還有些配粥的小菜，奴才這就去拿來」，軒兒見此忙轉身朝外面走，忽然，李德全快步走了進來，一臉的焦慮，軒兒瞧著不由停下了腳步。
「皇上」，李德全急聲道，「慈寧宮的奴才來報，蘇嘛拉姑怕是不好了。」
「什麼？」聞言，康熙驚得站了起來，顧不得其他，快步朝著門口走去，李德全和軒兒緊緊尾隨其後。
慈寧宮後寢殿的大佛堂，昔日孝莊皇後最後的日子便是在這里度過，隨侍的蘇嘛拉姑為貼身照顧就在殿旁的西耳房住下。如今先帝的妃子一位位地薨逝，諾大的慈寧宮只剩下了蘇嘛拉姑一人。苦苦地走過近九十載寒暑，莫非今日就是盡頭了嗎？
「蘇嘛……」
輕輕地咳了幾聲，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熟悉的聲音已披上了略微蒼老的痕跡，可依然是她從小伺候的主子，蘇嘛拉姑抖了抖眼皮，昏黃的燭光下，已經老花的眼楮早已看不清他的模樣，一片模糊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坐在高大的案台上，認真地讀著晦澀難明的古籍，「三……三阿哥。」情不自禁地她又喊起了四十多年前的稱謂，一滴淚竟悄然從眼角滑了下來。
「蘇嘛，病得這麼重，為何不告訴朕」，康熙心疼地握緊她的手，記憶里永遠溫暖的手此刻卻冰冷得仿佛……他不敢再想下去，「你放心，朕一定會治好你的。」
她輕輕地笑了，「十二阿哥已經長大了，奴才再也不能為皇上做什麼了。」
康熙的心里頓時一沉，想當初孝莊皇後殯天，他就怕蘇嘛拉姑心中沒了寄托，才將十二阿哥交予她撫養。如今心願了結，難道大限已至了嗎？老嬤嬤已在宮中待了一生，在康熙的心里，她就像一塊船底的石頭壓在那里，想到有她在，就會覺得安穩，真地不舍得就此放她離開啊。
「蘇嘛，胤祹已經指婚了，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著他娶妻嗎？皇子娶親才算是真地長大，朕交代你的事情還沒有徹底做完，你竟敢撒手不顧嗎？你是犯了違抗聖旨的大罪啊！」康熙不依不饒地跟她較真兒，就像個孩子似的。
可不是，在她蘇嘛拉姑的眼里，就算他是皇帝，也依然是她帶大的孩子。剛想微微一笑，卻忍不住又是一陣痛咳，抬手下意識地捂住嘴，竟然連掌心也帶上了血絲。
「皇上，太醫來了」，李德全湊上去稟告。
「快宣」，康熙急忙道。
蘇嘛拉姑雖是宮中老人，可畢竟只是個下人，又是個從未嫁人的女人，康熙自知不便留下，只得吩咐軒兒陪在旁邊，自己則到大佛堂等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