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轟轟地響起鞭炮的聲音,而軒兒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自己屋里,點上一盞油燈,沏上一壺敬亭綠雪,悠然自得地品茗。透過窗子望去,乾清宮里燦爛的燈光像一場絢麗夢幻的煙花,盡情而短暫地繁華炫麗著,然後又一切歸于平靜沉寂。
她呷了一口茶,情不自禁地淺笑了起來,想起了年少時曾經讀過了一首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望著那明月裝飾的窗子,也不知自己又能裝飾誰的夢?
胤禛,這樣團圓的夜晚,你的夢里是否會有我呢?
苦苦地笑了起來,連舌間茶香的滋味似乎都有些變苦了,正在暗自感嘆時,忽然秋蟬提著一個大食盒走了進來,笑眯眯道,「就知道姐姐在這里躲清靜。」
「怎麼?晚宴的事情都忙完了嗎?」軒兒放下茶碗,見她打開食盒,在小茶桌上擺上三四碟小菜,得意道,「這是我剛從御膳房偷來的,可好吃了,反正主子們也不吃,扔了怪浪費的,不如就便宜咱們了吧。茆」
「你呀」,軒兒哭笑不得道,「你這小饞貓,為了口吃的,連偷雞模狗的事兒都干上了。」
被她這麼揶揄,秋蟬也不臉紅,理直氣壯地說,「平日里咱們吃的都是些什麼破東西呀,好不容易見到好吃的,我當然不能放過了。姐姐,你瞧,這是什麼?」說著,就從食盒的最底下掏出了一支青花執壺,神秘兮兮地笑著。
軒兒一聞那清冽的酒香,就立刻猜了出來,「這不會是‘梨花白’吧?蚊」
「姐姐好厲害的鼻子啊」,秋蟬笑著倒了一杯遞到她面前,「今日夜宴,用的就是這酒,就順便也拿了一壺。」
「嘖嘖」,軒兒咋舌地看著她,「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以前也就偷了杏兒啊什麼的,現在連御釀都敢拿,姐姐以後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姐姐」,秋蟬小嘴一撅,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撒嬌道,「我做什麼,都是第一個想著姐姐的。姐姐還取笑我!」
軒兒笑了笑,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小抿了一口,點頭道,「嗯,果然有股梨花香,怪得不宮中的妃嬪們都喜歡喝這酒。」
秋蟬見她也喜歡,興致又提了起來,「姐姐要是喜歡,我再去拿一壺,內務府命人準備了好幾大壇呢。」
「你啊,別得寸進尺了」,軒兒白了她一眼,手里握著酒杯,邊把玩著,邊喃喃,「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只一念之貪私,便銷剛為柔,塞智為昏,變恩為慘,染潔為污,壞了一生人品。」
「哦」,秋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怎麼會過來?」,軒兒突然問道。
秋蟬不敢隱瞞,「是皇上讓李公公捎話給我,說沒看到你在殿里,怕你一個人過節寂寞,所以叫我來陪你。」
「是麼」,軒兒冷哼了一聲,拿起酒壺自飲了一杯,道,「這麼熱鬧的場面,他居然還有心留意我。」
秋蟬想了想,小聲道,「我覺得皇上並非是疑心姐姐,而是真地很關心姐姐呢。」
「他關心我?」又是一杯,她微醉地望著空空的酒杯,笑道,「他哪里是關心我啊,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皇帝,怕是這個世上最自私的人。在他們的眼里,別人的生死都無足輕重,他們只在乎自己的皇位、自己的權利。」
「姐姐,你醉了」,秋蟬靜靜地看著她,听著她的話,莫名地連自己都辛酸起來。
「妹妹,你說,有朝一日,他做了皇帝,是不是也會像康熙爺一樣自私自利,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呢?」軒兒苦笑著,又飲了一杯。
「不會的」,秋蟬怕她醉得厲害,忙奪過她手里的酒杯,神情認真道,「姐姐為四阿哥做了那麼多,他都記在心里,將來一定不會辜負姐姐的。」
「傻瓜,他做了皇帝就身不由己了」,軒兒醉得趴在桌上,眼神迷離地望著窗外,那繁星斗斗的天空,好遠啊,她只能遠遠地遙望著,永遠也不可能走近,不知不覺間,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了下來,她哽咽著輕語,「我好想他,好想他。」
秋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得用帕子擦干她臉上的淚痕,「姐姐,我扶你上床休息吧。」
「嗯」,點了點頭,她燻燻然地靠在秋蟬的身上,被扶上了床。
掖好被子,放下床帳,秋蟬慢慢地退出了房間。
子時的時候,乾清宮西暖閣的燈依舊亮著,康熙坐在炕上,由李德全伺候著喝完一碗醒酒茶,擦了擦嘴角,低頭看了一眼一直跪在腳下的宮女,「她晚上都做什麼了?」
「回皇上,姐姐晚上一直在喝酒,喝醉了就睡了」,秋蟬恭敬地額頭緊貼著地面。
「她又喝醉了?」康熙輕嘆了一聲,「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喝醉。」
「姐姐可能是想家了,所以就多喝了幾杯」,秋蟬小聲解釋著。
「她哪里有什麼家,她的家就是紫禁城,就是乾清宮」,康熙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秋蟬嚇得更是不怕抬頭去看。康熙由李德全扶著從炕上下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你做得很好,以後要更加替朕盯緊了她。」
「是」,秋蟬戰戰兢兢地答道。
「下去吧」,康熙疲憊地揮了揮手,秋蟬乖乖地退了出去。
瞧著她掀簾走了出去,康熙隨口道,「這丫頭倒是很忠心啊!」
李德全伺候著他準備就寢,笑道,「奴才們對皇上都是忠心耿耿的。」
康熙搖了搖頭,「她的忠心是對軒兒的。」
「皇上的意思是……」,李德全立刻緊張起來,「這丫頭居然欺君!」
「她倒是沒有欺君」,康熙不以為然地坐在龍床上,早已有太監上前為他月兌下靴子,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李德全,以後就讓那丫頭專門服侍軒兒吧,反正她們姐妹情深,心思也沒放在伺候朕這兒。」
「喳」,李德全應著,一時有些模不透皇帝的意思。
天微微亮的時候,軒兒慢慢從床上坐起來,頭昏沉沉得厲害,沒想到這「梨花白」的後勁兒持續了這麼久。匆匆地洗漱過後,推開門,伸了一個懶腰,又拍了拍臉,讓自己振作起來。今日是她當值,她要趕去伺候康熙上早朝。進了西暖閣,已經有奴才在忙碌著為皇上更衣,軒兒立刻湊了過去,一同幫著將那件繁復的朝服穿上。
康熙展開雙臂,有奴才在為他系扣子,有奴才在為他整理腰帶,他見軒兒過來,不由玩笑道,「听說你昨個兒喝醉了?」
軒兒低了頭,恭聲,「是奴才失職了。」
「難得是除夕夜,大家高興,喝醉了也沒什麼」,康熙帝自己又整了整領口,把掛在脖子上的朝珠放得更舒服些後,又道,「昨兒你辛苦了,這一次家宴你辦得很好,朕要好好嘉獎你呢。」
軒兒不敢居功,「這都是內務府的功勞,奴才不過是在旁邊站了站,最辛苦的是梁總管。」
「這是他們內務府的差事,辦好了是應當的。梁九公的那分鬼心思,難得朕還不知道嗎?昨個兒德妃跟朕說了,她身體最近不太好,宮里的事情要你多替她分擔分擔,朕允了,只是以後要更加辛苦你了。」
「德妃娘娘瞧得起奴才,是奴才的榮幸,奴才只怕會讓娘娘失望了」,軒兒暗暗撇了撇嘴,她實在不想趟後宮這池渾水。
「德妃這麼瞧得起你,那是相信朕的眼光,怎麼?你是在懷疑朕看人的能力嗎?」康熙眼中的光芒驀地嚴肅起來。
軒兒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道,「那奴才一定會盡力辦事,不辜負皇上和德妃娘娘對奴才的信任。」
「這才對」,康熙立刻又笑了起來,「除夕一過,總算是忙完了一段,你剛剛接手宮里的事情,應該也很辛苦,朕決定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舒服一下。」
「好地方?」軒兒奇怪地看著他,她可不認為皇上口中提的好地方真如他所說的那麼好。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時候,真是讓朕格外懷念湯山的湯泉啊」,康熙帝邊移步朝門口走去,邊回頭對她道,「你去準備準備,這兩天咱們就動身去湯山。」
「湯山?湯泉?」軒兒困惑地望著康熙的背影,不解他怎麼突然這麼有興致要去泡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