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回坐湯（2）文/七月艷陽天
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神武門，宮門前的廣場寂靜無聲，只有馬蹄踐踏的回音久久地持續著。
軒兒端坐在緊跟龍輦之後的馬車里，臉上神情平靜地望著前方。若是從前，能夠走出紫禁城的最後一道門，她肯定會興奮地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但現在已沒了任何的情緒。因為她知道，無論走得多遠，始終還是要回來的。
聆听著掛在車篷頂角的銅鈴發出叮鈴聲，她懶懶地歪在靠枕上，視線漫無目的地投在溫暖的炭盆上，偶爾會有點點的火星子竄出來，她呆呆地看了很久。
車隊出了北京城的大門，便向正北而去。小湯山距紫禁城不過百十里地，但靠著馬車行路，也需要半天的時間。
已經習慣了這里落後的交通方式，加之軒兒的脾氣這些年也被磨平了許多，走得再慢，她也沒有了之前的急躁，反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啊陵。
走走停停間，黃昏時才到了近郊，卻不巧，這時天上又下起了雪，地面濕滑又延誤了一些，等到了行宮時，已經入夜了。
康熙下了龍輦，李德全立刻打開雪傘湊上前來，「皇上，您且慢點，地上濕滑，小心摔著。」
康熙抬頭看了看天，反而笑了起來，「雪中溫泉坐湯，朕倒是從沒試過。李德全，你去準備一下。狺」
李德全恭敬地應了聲，先護送著他進了行宮里。
湯山行宮里大大小小的湯池足有上百個，多數都建于室內，一進入宮門里，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夾雜著馥郁的燻香，讓宮里彌漫著一種復雜而奇怪的氣味。
軒兒剛剛將隨身的行李放到自己的房中，就有太監叩響了她的房門，「軒兒姑娘，李公公讓你去‘飛霜池’侍奉皇上坐湯。」
「飛霜池？」初來此地，軒兒還不知太監口中的湯池位于何處。
太監指了指行宮中最高的一處地方，那是一座小矮山，目測不過四五十米高，山端因為有溫泉在，常年綠植披被，即使是在夜色中，也依稀可以看到一團團白絨絨的花簇在晚風中恣意飄搖，恍然真如飛霜似的。
軒兒稍做整理，知道皇上還未有用晚膳，就先去御膳房備了一些精致的小點心放入食盒里，提著就登上了矮山上的小石階。一步步走上去，硫磺的味道更加濃了起來。她以前從沒有泡過溫泉，對這味道有些不適應，便用帕子掩住了嘴，慢慢地走著。
等登上最後一階，她豁然看到的是一片木蘭林，雪白的玉蘭花靜靜地綻放在枝頭上，有風輕揚而過，掀起花瓣飄蕩而起，靡靡間好似飛雪繽紛。她看得有些痴了，一時竟忘記去尋皇帝的影子，只是震驚地望著滿天的瓊花，滿眼全是花影。
忽然，有人輕笑了起來。軒兒忙回過神，看到林中有一潭露天湯池，康熙帝已果著身體泡在了泉水里。軒兒尷尬地立刻轉過身，局促間喚了一聲，「奴才見過皇上。」
「你可是第一個以背拜見朕的人啊」，康熙抿嘴笑著，展開雙臂搭在了池邊。
「奴才知罪」，軒兒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慢慢地轉回身，卻是不敢去瞧他，壓低了視線盯著自己的腳。
「怎麼？害羞啦？」康熙打趣地瞄著她，「朕的身子你又不是沒見過，這會兒怎麼又不敢抬頭了？」
聞及此，軒兒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是啊，她連侍寢這種事情都做過，只是，他畢竟不是她心上的人，就算曾同床共枕，她也是視他為外人。見到外人著身體，她怎麼能不尷尬呢！她深吸了一口氣，朝他走近了過去，「皇上還沒有用晚膳，奴才拿來了些小點心……」，話未說完，她就注意到康熙的身後已擺了一張小四方桌，桌上酒菜全都備齊了。
既然都準備好了，為何還要讓她來伺候呢？
軒兒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望著康熙。康熙卻是眯眼笑了起來，抬起手示意讓她在自己身旁蹲下。軒兒將食盒放下，慢慢地俯，沒想到他突然一揮手，竟然把她拉進了湯池里。
軒兒驚慌地在水里掙扎了幾下，喝了幾口溫泉水後，才狼狽地從水中鑽了出來。原來池中的水才剛到她的腰身，她本來是會水的，只是剛才來得突然，她一時心慌就什麼都忘記了，好不容易在水中站穩了，竟看到康熙一臉陰謀得逞的壞笑。軒兒心中氣憤，下意識地用力一拍，水順勢就打向了康熙。
等見到皇帝被淋得滿頭的水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忙又慌張地不知所措起來。
康熙用手捋了捋臉上的水珠子，愕然地瞪著軒兒，有誰敢這麼做？他還從未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呢？愣愣地呆了幾秒，卻又哈哈大笑了起來，像個老頑童似地也朝著她拍起水，「好啊，你這個小丫頭，膽子大了，竟然敢戲弄起朕來。」
軒兒忙著躲閃，隨口道，「明明是皇上戲弄奴才的，你……還惡人……」，差點又犯錯了，她立即住了嘴。
「還惡人什麼？」康熙不依不饒地一***水朝她襲過去，笑道，「你是說朕‘惡人先告狀’嗎？今天朕這惡人當定了」說著，他便起身撲了過去，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面。
軒兒的衣裳全都濕透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本來就難受，猛地又被康熙抱住，她更是如過電一樣，驚慌地抬起頭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現他的神情竟沒了之前的戲謔，反而異常認真起來。她忐忑地凝視著他的眼楮，一顆心撲通亂跳著。
這一霎，兩個人再也沒有了其他的動作，只是兩兩相望，彼此的瞳眸里清楚地刻畫著對方的影子。
軒兒從來沒有發現過，原來他的眼楮也有如此清澈的時候，仿佛是經過滄海洗練過的黑珍珠，閃爍著執著而充滿力量的光芒。以前，她總是以為他的目光是狡猾的、復雜的，任任何人也看不穿、猜不透。可這刻，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看到了那層層屏障後那顆最真實的心。
那是怎樣的一顆心啊？閃亮、奪目，充滿著令人難以直視的璀璨光彩。然而，那顆心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就算是再美麗的風景，他也只是一個人在欣賞，連一個陪伴自己的人也沒有。
他孤單嗎？寂寞嗎？
明知是無盡的漫漫長夜，但他就是不允許任何人走近他，他選擇了一個人辛苦地慢慢走向盡頭。因為他是皇帝，是任何人都不配與他並肩的天下之主。
至高無上的權利，值得付上一生的孤苦嗎？
「皇上，高處不勝寒，你可感到疲憊嗎？」
「是啊，朕好累，好想有人可以陪著朕一起走下去。」
「皇上，累了，就歇一歇吧，何苦如此為難自己。」
「朕不能歇，朕不能停。朕這輩子注定是為大清的江山而活著。」
「做了皇帝，就再也不能有自己了嗎？」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皇上，你好可憐。」
「…………」
「軒兒，陪著朕，陪著朕走完最後這段路，好嗎？」
「為什麼不說話？是依然在怨怪朕嗎？」
「原諒朕，朕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信任過一個人了。朕想要相信你，就必須試探你。」
「軒兒，朕累了，朕需要你，別離開朕，好嗎？」
「軒兒，軒兒，軒兒——」
「…………」
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嗎？為何聲音是那麼的遙遠，仿佛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還是……頭好昏，全身好像都散了架，她一個人游曳在一片漆黑中。好累，好困，好想睡……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