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回故人重逢（3）文/七月艷陽天
眼看幾個怨婦在這里討伐起各自的夫君來，軒兒只覺自己格格不入，實在呆不下去了，趁著又有人進來為八福晉賀壽，就悄然退了出去。院子里已掛上了紅燈籠，暈黃的火光透過薄薄的燈籠紙立刻就鍍上了一層旖旎的紅，映照著進進出出的面孔，將那抹著厚厚鉛粉的容顏添上了幾分潤澤。
後院子里多是女眷，女人多的地方，便就是是非，軒兒從她們身旁走過，听到的全是一些蜚短流長的閑聊，哪家府里的公子日日流連青樓，哪家閨閣的小姐被人退了婚約，皆是幸災樂禍的嬉笑聲充盈于耳邊。軒兒不免感嘆，這古代人生活乏味，恐怕只有拿別人家的丑聞當樂子搬弄了。
她實在不想听，卻攔不住那些聲音往耳朵里鑽，只好加緊腳步去尋找陳秉之的影子。四處張望著，可後院里都是女眷，男子不便進入，她自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怎麼犯起糊涂來了。反正此刻她也不能貿然闖到前廳去，只好再等等，索性就繞到清淨些的偏廊上。廊內並沒有一個人影，耳畔終于安靜了下來，她饒有興致地沿廊欣賞著府內的景致。
走了一段路後，忽然听到不遠處傳來隱隱地哭聲。夜色深沉，周圍又沒有一個人，背上立刻有寒氣冒了出來。她緊張地向後望了一眼，該不該退回去呢？忽地一縷夜風吹過，她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堂堂的貝勒府總不該鬧鬼吧？她回過身，深吸一口氣，詭異如紫禁城的夜，她都不怕，難道會不敢走過去嗎？她又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朝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走到長廊的拐角處，那嗚嗚咽咽的聲音更加淒涼，軒兒頓了一下，微微探出頭向側面望過去，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僻靜處，拿著帕子半掩住臉，正不住地垂淚。軒兒長舒了下來，只因她見到那女子手腕上的蝦須珊瑚鐲子，便知道是誰了怍。
輕輕地走了過去，從袖子里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你的都濕透了，用我的吧。」
她慢慢地抬起頭，哭得紅腫的雙眼一幅委屈可憐的模樣。軒兒瞧著心疼地在她旁邊坐下，拿著帕子為她拭淚，「八福晉的霸道凶悍是眾所周知的，惠妃把你嫁進貝勒府里，不知道是疼愛你呢？還是害你呢？」
「娘娘已落得如此境地，還望軒兒姑娘不要再多加奚落了」，梅嫣忽然止住哭，抗議地看了她一眼癮。
軒兒卻是嘴角一翹，笑道，「側福晉這是怪我害了你家主子嗎？」
梅嫣搖了搖頭，哽咽著，「娘娘傷過許多人的性命，害人終會害己，這也是她的報應。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站出來對付她。結局都是一樣的。」
軒兒驚奇道，「沒想到側福晉是如此通透的一個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其實，我是天生的奴才命。無論是宮里，還是貝勒府里，都是一樣的」，梅嫣已是心灰意冷，說這話時，神情如死灰一般。
「怎麼？這府里的人對你不好嗎？」八福晉不會善待她，軒兒自然會想到，只是連這府里的奴才都不把她當主子看，確實有些過分了。
「大福晉討厭我，世態炎涼，那些下人自然也就不會對我客氣了」，梅嫣無奈。
軒兒替她不平道，「八福晉雖是強悍，不過是有勇無謀，以側福晉的才智，雖不會佔盡先鋒，但也不至于讓自己的處境如此淒涼啊。」
梅嫣苦笑著，「大福晉與惠妃娘娘本就有怨仇，我若是在府里與她爭斗，只怕她氣急敗壞會對娘娘雪上加霜。我怎能再因自己的事兒給娘娘惹來煩愁呢！」
「側福晉果真是念舊的人啊！這麼一心為自己的忠僕，惠妃怎麼舍得把你嫁人呢？」軒兒感慨道。
梅嫣抽泣了幾聲，道，「我父親當年犯了官司，入了大牢，若不是娘娘出手相救，我早已是家破人亡。所以，從那時起我就發誓，我這一生都會忠于惠妃娘娘，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如今就算我不在她身邊服侍，但這份莫大的恩情絕不能忘。」
軒兒聞言冷冷一笑，惠妃一定是看中了梅嫣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她那麼做無非是收買人心，就算梅嫣知道了她的用心，但救命之恩大于天，也必然是誠心誠意地跟隨報答的。雖然想到梅嫣作為惠妃的幫凶，也曾多次害過自己，可軒兒也著實欣賞梅嫣的為人。其實，軒兒看得出，梅嫣並非是個惡人，只是人微位賤，身不由己罷了。
「側福晉，就算你不想惹怒八福晉，但也要懂得保護自己才行啊」，軒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梅嫣擦淨眼淚，抬頭看她。
「女子出嫁從夫，側福晉已不再是延禧宮內的掌事宮女，你以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丈夫八阿哥。縱然八福晉對你是滿心的恨意，可有了八阿哥的護翼，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起碼你在這府里也有個側福晉應得的尊嚴。況且，八阿哥是惠妃養大的，她把你嫁給他，這想必也是其中的一層原委。你若是能和八阿哥情深意濃，或許還能勸服八阿哥為惠妃娘娘說情。你也該知道，前些日子皇上出巡塞外就是由八阿哥監國，可見，八阿哥極得皇上的器重。側福晉為什麼不利用這一點來報答惠妃呢？」
梅嫣愣了片刻，覺得她句句在理，只是，面露一抹難色。
軒兒瞧得出她為難在那里，直言道，「我知道側福晉並不愛八阿哥，要與一個不愛的男人虛與委蛇，卻是違背心意。但為了你自己的將來，為了你的主子，這繾綣溫情的戲碼總要演一演的。」
「軒兒說得是」，梅嫣點頭，淒婉的淚珠再次滑落眼眸，「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該為了娘娘再爭一爭」，她沉默了許久，似是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終于，死灰中復燃起一抹亮光，「既然，這就是我的命，我自怨自艾又有何用？」反手緊緊地握住軒兒，「妹妹一番話終于點醒了我。我若是逆來順受、委曲求全，不止苦了自己，更是讓惠妃娘娘面上無光，枉費了她多年的苦心栽培。」
軒兒有些愕然地看著她，一個死了心的女人再次活過來，她所散發出的力量是巨大的。就像曾經的自己，心，每傷一次，痛一次，她就更加地堅強，更加努力地向前走。軒兒對她微微地笑著，「側福晉溫柔體貼，性情恭順，不知要比八福晉好上多少倍。想要挽回八阿哥的心，對側福晉來說，也並非是難事。」「我知道妹妹是真心來幫我的」，梅嫣感激道，「我以前曾傷害過你，沒想到你不計前嫌，以德報怨。若不是妹妹，我還不知渾渾噩噩地要過到幾時呢！」
軒兒輕笑，「側福晉言重了。我只是見不得八福晉恃強凌弱。她那個烈爆性子，早晚會影響了八阿哥的前程」，說到這兒，不禁又暗自揶揄，如果後院起火，不知道這位「八賢王」的帽子還戴得住嗎？
「大福晉她……」，提到她，梅嫣就覺得心口仿佛壓了一塊重石，難以喘息，她深吸了一口氣，早晚要把這塊石頭搬開。
軒兒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壽宴就要開始了，咱們一同過去吧。」
梅嫣搖了搖頭，「她不想看到我，我又何必不知趣地去添堵呢？妹妹自己去吧。」
「也是。這種場合總該給她些薄面，也好不讓八阿哥難做，才能體現得出側福晉的通情達理」，軒兒認同地起了身，輕輕按了下她的肩膀，「側福晉快些回去洗把臉吧，小心別被秋風吹皴了嬌女敕的容顏。」
梅嫣笑了笑，起身也回去了。
軒兒目送著她遠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收回了目光。
「你這不輸于人的倔強性格也要傳染給別人嗎？」冷不丁的身後有聲音傳來。
軒兒心里一顫，有些不敢回頭去看他。已經幾個月未見，她遠以為過了這麼長時間再見時，她可以平靜面對，可只要一听到他的聲音，她還是會情不自禁的緊張，仿佛要窒息似的，「我……」，她沒有轉身，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為什麼要慫恿她去和八福晉爭斗呢？」他清冷的聲音在這秋涼的夜中響起，讓她聯想到了淡淡的薄荷香，百思纏繞中總會有那麼一分覺醒。而這分覺醒是為她而留，時刻關注著，在意著，生怕她出了任何意外。
她慢慢地轉了身，盡量讓自己的目光看上去沉靜無瀾，「我只是看不慣她被人欺負，以前在宮中，她也是個很有體面的人。」
「就沒有一點旁的原因？」他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又追問道。
她的眼神閃爍不定，低了頭，默然地搖了搖。
胤禛朝她走近過來，「你暗中做了許多的事情，卻沒有告訴我。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而我卻總是不知足，總是在強求你。你應該告訴我的，我也不會一而再地為難你。」
軒兒微微笑著，只要他最終懂了就足夠，無需說出口。又換了話題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爾蓉的身體不好，我替她送壽禮給八福晉。正巧看到你一個人往這兒來，我就跟了過來」，他溫言道，聲音里已多了幾分柔情，想要伸出手去拉她，而她忙退後了一步，對他莞爾笑著。
胤禛知道她用意為何，這里畢竟是旁人的地方，夜中獨處還能以偶遇解釋，可舉止親密若是被人瞧見就百口莫辯了。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相識淺笑。經過了這麼多，他們之間早已不再需要那多余的話語，心已相通，便如融為一人，誰也分割不開。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等著看你夢圓的那一天」，她目光堅定地凝望著他，並非是因為她知道這結局，而是憑著對他滿滿的信心。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夠做到。
他用力地點頭，只說了三個字，「等著我。」
這三個字宛如千金，讓她覺得如此踏實，仿佛真實地握在手心里。她會等著，會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