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回故人重逢(2)文/七月艷陽天
霖霖細雨自午後就開始下了起來,陰霾的天色壓抑低沉,卷著入秋的蕭蕭冷風四處蔓延,那濕涼的寒氣仿佛打穿了衣裳直往骨頭里面鑽。小丫頭秋蟬受不住冷,早早就把冬日里的暖襖披在了身上,見軒兒穿著單薄的秋衣,打了一把桐油傘正要往外走,忙喚聲攔住她,「姐姐,你還要去八貝勒府嗎?我瞧這綿雨到了夜里都不一定會停呢?」
軒兒推開門,望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申時才剛過,可這天瞧起來仿佛要入夜了似的,她卻是不以為然地撐開傘,隨口道,「我已經讓小杜拿著我的腰牌,若是回來晚了,也有他在神武門給我守著。這又不是多大的雨,既然說好了要去給八福晉賀壽,如果因為天兒不好就不去了,還不知道會被哪個無聊的人嚼舌根呢。」
秋蟬眯眼壞笑著,「是啊,以八福晉的娘家背景,肯定會有許多人替她慶賀的,想必那些阿哥們也會去。听說,四阿哥昨兒就回京了,說不定還能見到他呢!」
軒兒剛邁過門檻,不由愣了一下,回頭沒好氣地瞪了秋蟬一眼。這小丫頭,膽子是越來越大,竟然這麼明目張膽地編排她。她當然想到胤禛也會去,不過,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不用再費事去通知陳秉之,以那家伙的聰明勁兒肯定能猜到她是準備與他在八貝勒府見面。他自然會死皮賴臉地纏著胤禛要一塊來了。
恍然回過神,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罵了秋蟬幾句「不許胡鬧」,就匆匆舉著傘從側門出了乾清宮。幽長的甬道上不見一個人影,都是被這粘人的雨趕回了各自的屋里頭。一路快走到了順貞門,一輛馬車早已經等在了那里,她趕忙跳了上去,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神武門怍。
冷清的街道上也是稀稀拉拉地不見幾個人,都是撐著傘低頭趕路。軒兒坐在馬車內,半卷的窗簾子透著冷颼颼的風,偶爾能听到幾聲叫賣,也多是賣傘的小販。她有些冷得瑟瑟發抖,抬手將窗簾子徹底放了下來,懷里抱著一個花梨木雕花紋的小匣子,縮成了一團。
這一次,她是奉命來為八福晉祝壽的,皇命在身,自然是要從正門堂而皇之地進府。馬車在大門口停穩了,軒兒打開傘小心地下了馬車,以免被雨淋到,她將傘放低了些,正好把她整個人罩在了里頭。傘檐卻遮住了視線,她低著頭剛登上門前的石階,卻有人擠到了她身邊來。她奇怪地舉高傘,偏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某個高官的夫人攜著女兒一同來了。
那兩人見她梳著旗頭,就格外多打量了幾眼,見她身上穿的無非就是宮女的普通衣裳,便不屑地揚起頭,正要呵斥幾句。忽然,站在門口的貝勒府下人瞧見了軒兒,認了出來,立刻殷勤地迎了上來,「軒兒姑娘,您慢著點,下雨天路滑,小心摔了」,說著就要來扶她癮。
軒兒撇過身,躲開他的手,微笑道,「皇上命我來給你家福晉送壽禮,八福晉現在在哪兒啊?」
那下人笑道,「正在後堂補妝呢,幾位福晉也一同陪著,小的領您過去。」
「謝謝」,軒兒跟著他進了貝勒府的大門,只留身後那對母女愕然地呆住了。
軒兒被領進了後院的正房,才走到門口,就听到里面有說笑聲,幾個妯娌間似乎關系很好。門口候著的丫頭引著她往里走,先進去跟八福晉稟告了一聲。就听到里面八福晉揚聲道,「讓她進來吧。」
丫頭出來復又領著她進去了,才一露面,就明顯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她這兒投過來。她嘴角含笑,不緊不慢地往里走。八福晉坐在妝台前,貼身的丫鬟正在為她綰發髻。軒兒徑直走向她,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九福晉與十福晉都在,讓她微微驚訝地是,十四福晉竟然也陪坐在一旁。多日不見,她的目光不禁在十四福晉那里多停留了片刻,她的婉兒妹妹似乎又長大了些,眉宇間少了些稚氣,倒是添了許多凌厲。
「哦,你來啦」,八福晉眼也沒抬,只是懶懶地在首飾匣子里挑著哪對耳環更配今天的場合,最終屬意了一對纏絲紅瑪瑙的耳墜子。
軒兒見她忙著打扮,暗暗冷笑,拿出了一直抱在懷里的花梨木雕花紋的小匣子,雙手呈上道,「這是皇上讓奴才送來的翠玉牡丹同心佩,下面的如意絛穗是奴才手編的,以此祝娘娘稱心如意。」
八福晉聞及此,目光立刻睇了上來,接過木匣子,將里面的玉佩拿了出來,鸚鵡綠的翡翠被雕刻成牡丹的圖案,在燈輝的照射下透著幽幽的濃郁沉穩之色。其他福晉瞧著,不禁流露出羨慕之情,哪個府里的福晉過壽收到過皇上御賜的壽禮呢?她八福晉是頭一份呢!
八福晉更是喜上眉梢,愛不釋手地端詳了許多遍,仍是不舍得放下,索性就直接掛在了腰上,又細細地欣賞起來,邊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邊對軒兒道,「你回宮後一定要替我謝謝皇阿瑪,我稍後會同八阿哥一起進宮去向他老人家謝恩。」
「是」,軒兒輕輕點了下頭。
這時,門口候著的丫頭又走了進來,說是側福晉來向大福晉拜壽送禮了。八福晉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冷哼了一聲,「原本挺高興的,她一來就是晦氣。」
九福晉勸道,「八嫂是大度之人,犯不著為了一個賤人而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說得也是」,八福晉對鏡整理了一下鬢角的碎發,起身坐到屋中的正座上,對丫頭道,「去叫她吧」。
軒兒知趣地悄然退到一旁,正好站在了十四福晉的身邊,她笑了笑,剛要說話,可十四福晉把臉一扭,並不願理睬她。軒兒尷尬地撇了撇嘴,靜靜站到了她身後去。
側福晉梅嫣慢慢走了進來,她手上捧了一件妝花緞的旗袍,下襟處繡著「富貴榮華」的牡丹圖,跪到八福晉前面,恭聲道,「妹妹恭祝姐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九福晉一眼就瞧出這衣裳的布料是雲錦中最華麗的妝花緞,不禁掩嘴笑道,「八阿哥果然是疼愛側福晉,送給側福晉這麼貴重的布料。我听九阿哥說過,這雲錦已經是難得的寶貝,而妝花緞更是雲錦中的精品,這一尺抵得上百金呢!」八福晉听她這麼說,臉色更是不悅,厭惡地瞪著梅嫣。十福晉見氣氛不對,好心打圓場,「側福晉在惠妃宮中多年,又是惠妃的心月復,這料子想必是惠妃送給她的吧。」
「沒錯沒錯」,九福晉笑得不善,「惠妃為人向來奢華,對奴才更是驕縱。側福晉在延禧宮這麼多年,可別學壞了,哈哈哈哈~~」
八福晉跟著也一同笑了起來。
梅嫣無力還嘴,只有拼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軒兒在旁瞧著,實在是可憐她,這才嫁入八貝勒府沒多久,她整個人已經瘦了好幾圈,再不復延禧宮那會兒的風采,她碧綠色的袖口里縴細的腕子上戴著蝦須珊瑚鐲子,晃來晃去地仿佛要掉了下來。軒兒看不下去,正要開口為她說幾句。忽然听到十四福晉張了嘴,「惠妃勢倒,如今的延禧宮風光不再。側福晉終究是幸運的,早早嫁入貝勒府,逃離了苦海,不用在宮中受屈。」
軒兒驚訝地看著十四福晉,萬萬沒有想到,她能說出這種惡毒的話來。
其他三位福晉更是不可思議,向來乖巧的十四福晉竟有些通竅了,不約而同地會心笑了起來。
軒兒難過地望著她的婉兒妹妹,曾經單純如水的女孩就這麼不見了,眼前坐著的是一個皇家貴婦,陌生又熟悉。十四福晉偏頭看她,嘴角噙著抹笑意,故意問道「軒兒姐姐,你說我的話對嗎?」
軒兒苦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再次睇向一直跪在當中的梅嫣,如今艱難的日子她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呀?想那惠妃現在的狀況,恐怕已經忘了在這里受盡凌辱的昔日的心月復了吧?不免同情地嘆了一聲,輕輕走到梅嫣身前,撫著那繡袍上的花樣,莞爾一笑,「側福晉的繡工真是了得,瞧這牡丹繡得栩栩如生。正巧皇上也賞了塊玉佩配這衣裳最合適,八福晉不如穿上試試,說不定真會把蝴蝶招來呢。」
梅嫣知道她是有心幫自己,就抬頭微笑示她,小聲,「多謝你的夸贊。」
「我笨手笨腳的,最不會像女紅這種精細的活兒。听說皇上以前最欣賞延禧宮里的繡品,想必多半都是出自側福晉之手吧。日後若是側福晉得空,還請您教授我幾招,我也好借此向皇上討討歡心。」軒兒將皇帝頒了出來,連康熙都欣賞的人,這幾位福晉們也不敢再多做譏諷了吧。
果然,八福晉听得不悅,臉色再次陰沉了下來,厭煩道,「將東西放下,你出去吧。」
「是」,梅嫣低著頭,不敢去看她,把東西放到小幾上,靜靜地退了出去。
「軒兒,你是本來就和她交好呢?還是故意要駁我的面子?」梅嫣剛一出去,八福晉就氣勢洶洶地質問起來。
軒兒輕聲,「八福晉多心了。我替她解圍也是為了您啊。想您是堂堂嫡妻,對側室管教本是應該。可我瞧那梅嫣面薄如紙,怕是承受不住,萬一尋了短見,到時傳出去,外人總以為八福晉是悍婦妒妻,讓八阿哥添了個畏妻的名聲,豈不是得不償失嘛。」
八福晉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到是十福晉為人性善,勸了一句,「八嫂不喜歡她,大可以視而不見,反正她也威脅不到八嫂的位子。她不過是裝可憐博八阿哥的同情罷了,等八阿哥厭了,也就不理她了。」
九福晉感同身受地點頭道,「這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有哪個不是如此。」
八福晉無奈地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十四福晉,「你可要盯緊了老十四,莫要被其他女人趁虛而入。等將來落得我們這般,就只有感傷的份兒了。」
十四福晉抬頭瞄了一眼軒兒,小聲「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