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回不舍文/七月艷陽天
疲憊地拖著滿心傷痛的身體，無力地推開自己的房門，屋內熒熒地燭光照耀著眼楮，明明應該是溫暖的感覺，可此刻只覺得，那火苗是如此地孱弱，仿佛風一吹便輕易地覆滅掉，如同脆弱的生命般，弱不禁風。
「姐姐，你回來了」，秋蟬歪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門響，立刻睜開眼，急忙忙地迎上來，「小皇孫……」，見她一臉悲傷的表情，也猜出了發生什麼，便不再問下去，扶著她在茶桌前坐下，倒了一杯她最喜歡的茶，「姐姐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軒兒仰頭呆呆地看著她，心中一種想哭的沖動蠢蠢欲動，今日的芷雲，或許就是她來日的下場也不一定。在這冷漠的深宮中，沒有可以依靠指望的人，孤獨無助，一切都是那麼悲涼。她一把抱緊了秋蟬，隱忍著哭聲，低低地哭了起來。淚水宛如她滿腔的苦悶與傷痛，似乎永遠也沒有流盡的那一天。
「姐姐」，秋蟬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姐姐若是難過，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難過？是啊，她都快被這種難過的滋味折磨得麻木了，生離死別，她已經嘗過太多這種滋味。她的心真的沒有那麼堅強，為什麼總是要讓她經歷這樣的場面？難道一定要把她的心徹底地摧毀掉嗎愕？
「妹妹」，哽咽地低泣著，「在這幽幽深宮里，只有妹妹陪著我，只有我們相依為命。」
秋蟬用力地抱緊她，「秋蟬會一直陪著姐姐，永遠不離開姐姐。」
………僳…
這一夜，哭了許久，直到筋疲力盡，軒兒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又是怎麼躺到了床上的？只知道，當她睜開眼楮時，臉上澀澀地疼，起身模了模自己的臉，原來淚痕早已風干，像一張破碎的面具罩在臉上。她穿上花盆底下來床，秋蟬已將洗臉水備好，早餐也放在了桌子上。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滿是寒意的心室微微烘焙起暖意。身旁有一個真心對自己的姐妹，真好啊！
可是想到芷雲，她的身邊又能有誰保護著，照顧著呢？自己又不能時時去毓慶宮照拂她，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所以這麼想來，自己終究是比芷雲幸運著的。
匆匆洗了臉，正要準備吃早餐，這時，秋蟬扁著嘴走了進來，「姐姐，你醒啦。」
軒兒瞧著她的神情，奇怪地問，「怎麼啦？」
秋蟬眨了眨眼楮，慢吞吞道，「剛听說太子向皇上回稟小皇孫的事了。這會兒，已經在忙著辦小皇孫的後事呢！」
軒兒低沉地應了一聲，食不知味地拿起一個餑餑機械地望嘴里塞，只是吃個幾口便噎住了，差點喘不上氣。秋蟬嚇得立刻倒了水給她喂下去，她勉強咽了一口，好不容易回過氣。深呼幾口氣，鼻子又酸楚起來，她緊抿著嘴唇，沒有再讓眼淚流下，狀似輕松地問，「皇上一定很傷心吧？」
秋蟬點了點頭，「就算再傷心，他還是早早地上朝去了。」
軒兒苦笑著，「是啊，他子孫那麼多，沒了一個，還有很多呢。怎麼會為了這種事而影響他上朝呢！」她更加心疼起芷雲來，這宮里面，終究是沒有一個在意她們母子倆的人啊。既然留在這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為何不干脆離開呢！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逐漸清晰起來。是啊，想法子送芷雲離開紫禁城，或許，這對她才是解月兌呢！
「姐姐，你在想什麼呢？」秋蟬奇怪地看著她。
軒兒回過神，淡淡道，「沒什麼。稍後我會去跟皇上請旨，允我幫著太子處理小皇孫的後事。皇上這邊，若是有什麼事，你就立刻來通知我。」
秋蟬不解地點了點頭，「姐姐怎麼對這個夭折的小皇孫特別上心呢？近些日子，跟太子的唐佳側妃走得也很近？」
軒兒沉吟了一下，慢慢道，「我只是覺得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想要幫幫她。」
「姐姐真是個善良的人」，秋蟬微微地笑著。
………………
接下來幾日，內務府按照慣例操辦了小皇孫的後事。待一切都完畢後，毓慶宮又恢復了以往的氣象，太子妃仍就會領著和自己親近的兩位側妃一處說笑，唯獨把芷雲撇到一旁不理不睬。芷雲也不願見到她們譏笑的嘴臉，整日窩在自己的偏殿里，不言不語，一個人呆呆坐上一天。
當軒兒推開側殿的門時，看到芷雲坐在炕邊，正獨自收拾著孩子的遺物。每一件小衣服都是身為額娘的她親自縫制。她似乎仍能感受到衣服上殘留著孩子的體溫，不舍地拿起一件小肚兜貼在臉上蹭了蹭，一股淡淡的女乃香味立刻再次勾起了她的眼淚。
「芷雲，太子來看過你嗎？」軒兒站在遠處望著她，走近了怕自己會忍不住隨她一起落淚。
芷雲抬起頭，雙眸已經哭得紅腫了，連看向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搖了頭，卻不再懷著任何失落的感情，對于胤礽、對于自己的將來，她已經徹底沒有了指望，平嘆著，「他來了又能怎樣？他既不會說幾句安慰的話，更不會抱著我陪我痛哭一場。來了也不過是冷冷地看著，與其如此，還是不來的好。」
听她這麼說，軒兒心中的念頭更加地堅定，「芷雲，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前幾日，我見到外公了。」
芷雲微詫地看著她，「外公他不是一直怨我們的嗎？你怎麼會見到他？」
「你外婆那件事，他已經不再怪我們了。他現在就在京城。芷雲，听我一句勸，和外公走吧！離開紫禁城，離開胤礽，離開這里的一切，重新開始你的生活，你會再次開心起來的。」
「離開？」芷雲的聲音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自從進了宮，她就再也沒有想過離開，或是根本不敢去想，這樣的念頭本就是不該有的奢望。她早已經做好了老死宮中的準備，可忽然听到軒兒說起讓她「離開」，她卻又迷茫了。
「不用擔心，你離開後，我會想法子勸服太子，讓他向皇上稟明，說你傷心過度，郁郁而終。我想太子會答應這麼做的。至于到了宮外，你可以改頭換面，有外公照顧你，你大可以安心地重新開始」，軒兒已為她想好了一切，只要她點一點頭，這件事就大有可行，「既然他並不愛你，你也對他徹底死了心，你又何必困在這里，讓自己受苦呢？」「可是，我若是走了，你怎麼辦？你會不會有麻煩啊？」芷雲的目光忽然緊張起來，被軒兒說得也有了一絲心動。
軒兒快步走近她，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現在後宮事務由我來打理，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送個人出宮，這並不是件難事。」
「可是……」，她仍就猶豫著，心底深處有一種模糊的牽掛羈絆著，可卻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
軒兒情急地用力按了按她的手背，「在這世上，我和外公是你最親近的人。我們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而你的幸福就在宮外，別再猶豫了，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你就放心地走吧。」
芷雲低頭深思了片刻，心中那種說不出的復雜糾結著她，終于，她不願再這麼苦苦掙扎下去，咬牙點了點頭，「我听姐姐的。」
………………
離開了毓慶宮，軒兒立刻趕回了乾清宮，她首先得想法子通知陳秉之讓他在宮外接應。她不便親自去見他，就找來了小杜，讓小杜到宮外的修書館去見陳秉之。她寫了一封信，但又怕這信被別人發現，就在信紙上畫了一輪滿月，下面一座拱門，門外停著一輛馬車。就算這封信不幸落在別人手上，她也有解釋的余地，而以陳秉之的聰明，也肯定能看得明白，月圓之夜，讓他等在宮門口的信息。
一切準備妥當後，又等了兩日，直到臘月十五那天，宮中忙于過節的事宜，人人都無暇分心注意其他的，軒兒就趁機買通了守宮門的侍衛，又吩咐芷雲將自己打扮成宮女的模樣，待到入夜的時候，她就親自提著一盞羊角燈到前星門下等著。
夜色更濃了，紫禁城再次陷入沉沉地靜默中，冷颼颼的夜風吹起，即使軒兒穿著厚厚的棉衣，仍是被凍得瑟瑟發抖，不知道是自己提著燈籠的手抖得厲害，晃動得燈光讓她眼花，還是自己真地產生了幻覺，竟然看到昏暗的宮門內，一個影子快速地閃了過去。她揉了揉眼楮，再次仔細地瞧著，那影子已經不見了。或許是野貓吧？她自我安慰著，當然不能被這點詭異的小事嚇跑了。
又等了一會兒，終于看到芷雲抱著一個包袱悄悄從影壁後面走了出來，軒兒趕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抖得似乎比自己還厲害。
「別怕，一切有我」，軒兒對她點了點頭。芷雲稍稍放松下來，勉強對她笑了笑。軒兒握著她的手，兩人一同朝宮門外的長街走去。
夜中，幽長的甬道兩旁，立地的石燈中散發著清淡的冷光，昏昏暗暗地照亮著腳下的路，只是靜謐中空靈響起的腳步聲伴著呼呼的冷風，不禁讓走在其中的人又是緊張又是害怕。
忐忑地走到盡頭的拐角處，忽然一只黑色的野貓從牆頭上竄了下來，漆黑的一雙眼楮鬼魅般地瞪著她們倆。軒兒嚇得手上的燈籠掉到了地上，芷雲也是害怕得叫了一聲，抓著懷里的包袱擋在眼前，不敢再看。
「走……走開，快走開」，軒兒壯著膽子，朝那貓叫喊著。野貓無趣地瞟了她一眼，又跳上了另一端的矮牆，悠閑地走遠了。軒兒長舒了一口氣，芷雲無力地靠在她身上，手上一軟，包袱就掉了。就當她俯準備撿起來時，發覺包袱打結的地方露出了一些東西。她奇怪地伸手掏進里面，沒想到拿出來的竟是一打銀票，粗略一算竟有二十多萬兩。
「呀，這麼多錢」，軒兒驚訝地看著她。
芷雲也是一臉的糊涂，「這不是我的錢啊」，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就朝回跑去。軒兒不知道她想干什麼，就只好在後面一個勁兒地猛追。
又跑回到了前星門的拐角處，芷雲突然停了下來，軒兒來不及止步，在後面一下子撞上了她。可是芷雲卻是一動也不動地，軒兒好奇地抬起頭，沒想到竟看到胤礽一個人站在宮門口的燈下，孤單的影子被燈光與月光拖得好長好長。
他背手站在那里，呆呆地望著夜空，冷冰冰的臉上驀地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軒兒暗想，難道那時她看到的影子就是胤礽嗎？
身前的芷雲按捺不住，舉著銀票就沖到他面前，質問道，「你為什麼要給我這些錢？」
胤礽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還會回來，冷哼，「要走，就走得干淨點，拖拖拉拉，真是麻煩。」
「你……」芷雲愕然地看著他，「你知道我要走？」
胤礽不屑地笑道，「你那點小伎倆，還能騙得過我？」
芷雲的眼中突然有點點淚光泛起，「所以……所以這些錢你是特地留給我的啦。」
胤礽頓了一下，心中愧疚，卻不想被她看出來，目光瞥向旁處，「你出了宮，也不能回娘家去，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好歹你也跟了我這幾年，我並沒為你做過什麼，這些錢就當是補償吧。」
「這麼說，其實，你心中還是有我的」，眼淚在眶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還是沒有忍住讓它流了下來，哽咽著，「我這些年對你做的，原來，你都明白。」
胤礽嘆了聲，「明白又怎樣，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的，我注定是給不起你。」
芷雲心中宛如針扎一樣的疼，她做了那麼多，只是想要他的愛，哪怕只是一點點，可是，無論她怎麼求，終究是求不得。她一直以為男人都是多情的，皇子阿哥更是喜新厭舊，原來，他始終是個另類，他的心一直在那個人的身上，到死也不會變。但讓她愛上他的，不就是這一點嘛。
「如果……如果我走了，你會更加寂寞的」，芷雲悲傷地望著他。胤礽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已經習慣了，你在與不在，我都會寂寞。所以，你還是走吧，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你不來煩我，我到更是高興呢。」
「你說謊」，芷雲大聲叫著，「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口是心非，男人更是口不對心。」
胤礽被她說得無言以對，低了頭，不再說話。
芷雲驀地一把抱住了他，「胤礽，我舍不得你。我真地好愛好愛你。就算你一點也沒有愛過我，我也不後悔。」
「你……你何苦呢！」他無奈道。
她拼命地搖頭，「不苦，一點也不苦。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不走了，我永遠也不要離開你。你寂寞，我就陪著你寂寞。你想她，我就陪著你想她……」
她的愛讓胤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甚至一次次地無情傷害她，可是，她一點也不怨他、恨他，對他的愛一如既往。想當初，如果婉兒對他的愛在經歷過誤會的隔閡後，依然沒有改變的話，那麼，他們是不是又會有另一個不同的結局呢。
「胤礽，不要趕我走，讓我陪著你，我答應過婉兒，我會替她陪著你。原諒我，讓我留下來吧」，芷雲苦苦哀求著他。
胤礽望著滿臉淚痕的她，憐惜地輕輕抹著她眼角的淚珠，「你真地不後悔嗎？或許我將來的路會很艱難……」
「無論你的路在哪里，我都會陪你一起走，哪怕走得異常艱難，我都不會後悔」，芷雲目光堅定地望著她。
「你真地好傻」，胤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有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擁在懷里。
…………
遠處，軒兒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許並不需要什麼驚心動魄的愛戀，相互扶持的依靠，或許，才是最溫暖的慰藉。既然這就是芷雲的選擇，那麼，她除了尊重與接受，還能做些什麼。正如芷雲所說的，他們今後的路哪怕走得異常艱難，但有彼此的陪伴，一切痛苦都會慢慢地治愈。
——芷雲，好好陪伴他吧，他的路注定是寂寞的，但有了你，他不會再一個人，永遠地陪著他吧。
她默默地轉過身，迎面的冷風依舊凜冽，可心卻不再那麼冷了。她臉上露出欣然的笑容，身影慢慢地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