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回回絕文/七月艷陽天
轉眼間,又是年底,宮中的日子說是難熬,卻也過得匆匆,繁華過後,一切仍就需要回歸平淡中慢慢度過。瞧那冬季里蕭條敗落的御花園內,光禿的枝椏上掛滿了歡慶的紅燈籠,火紅的燈穗在半空中隨風搖擺著,像極了那恣意燃燒的煙花,只是四周靜得除了風聲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宛如這看似歡鬧的紫禁城,其實除下那沉甸甸的面具,不過是一個個無眠的深夜拼湊而成的。
走在這虛假的繁華之中,才越發地覺得內心是一片靜謐的清冷。一陣冬風輕拂過枝頭,吹落了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軒兒便站在那棵樹下,伸出手,靜候著葉子落入掌中。葉子是最尋常的龍爪槐,粗壯的樹干瞧上去應該是棵有上百年的古樹,想必明朝那會兒它就已經立在了這里。百年樹人,見過太多宮中風風雨雨的它,昔日種種不過都是一場過眼雲煙。即便是現下的景象,恐怕也只是過去的另一個輪回罷了。所以,外面無論是怎樣的腥風血雨,它都是靜靜地站在這里,視若不見地,只是享受著四季交替,雲卷雲舒。
她呆呆地站在樹下,仰頭望著那枯敗的枝杈,茫然地眼神不知是在看樹,還是看那更遙遠的天,無論她眼中真正看到的是什麼,內心最觸動的還是那亙古不變的平靜與安寧。若是有一日,她也能像這些樹一樣,釋然一切,心中不再激起半點波瀾,或許,她就找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解月兌。
也不知就這樣呆站了有多久,忽然遠處輕輕地說話聲喚回了她的神思,她慢慢地轉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原來是八阿哥胤與側福晉穿過天一門朝她這邊走來。她不想打擾到他們,便側身躲到一棵樹後。
又是一陣陰寒的冷風吹過,側福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胤立刻停下腳步,為她細心地攏緊身上的蜜合色絨緞斗篷,憐惜地問,「很冷嗎?愫」
側福晉嬌羞地搖了搖頭,「有八阿哥在,妾身一點也不冷。」
胤溫柔地挽過她的手,「走吧,額娘許久沒有見到你了,待會看到一定很高興。」
側福晉輕輕「嗯」了聲,恭順地跟著他朝景陽宮去了俘。
軒兒望著眼前一對恩愛鴛鴦越走越遠,不禁嘴角噙上一抹玩味的笑意。八阿哥沒有帶自己的嫡福晉進宮,卻是與側福晉一同,這事本身就很有意思。果然,她沒有看錯梅嫣!
出來久了,又怕康熙會找她,只好匆匆別過這里的安寧,起身回到乾清宮。才到宮門口,遠遠就看到梁九公領著內務府的太監們正在忙碌著除夕夜乾清宮晚宴的事情。軒兒不想被他看到,免得又被他拉去,就悄然鑽進長廊里,不被人注意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屋內沒有點取暖的火爐,軒兒才將外套放在衣架上,寒意就如影隨形地包圍了全身。她忙活著把炭盆點起來,收拾妥當後,正準備燒上壺熱水烹杯香茶暖暖,卻听到有人在敲門。軒兒起身打開/房門,沒想到竟然是梅嫣出現在眼前,她笑道,「真是稀客啊,側福晉終于進宮來了。」
梅嫣還以微笑,「既然是稀客,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嗎?」
軒兒立刻讓出位置,請她在火爐旁坐下,故意問道,「側福晉是與八阿哥一同進宮的嗎?」
梅嫣點了點頭,就著炭火烘暖著自己被凍得冰涼的雙手,隨口道,「大福晉病了,所以今日由我陪著八阿哥。」
軒兒嘴角一翹,「八福晉是身上病了?還是心上病了?」
梅嫣白她一眼,「你能不能別總這麼聰明呀!」
軒兒會心一笑,提起火爐上已經冒著熱氣的銅壺,沏了一杯熱茶遞給她,道,「我再聰明也不及側福晉的智慧啊,八阿哥的心哪是容易搶佔的,可我瞧側福晉似乎輕而易舉地就勝過了大福晉呢!」
梅嫣低頭抿了口香茶,才若有所思道,「或許是八阿哥也不想太讓大福晉佔風光,所以才故意對我寵愛的吧。」
軒兒听她這麼說,立刻意會道,「你是說八阿哥有意要抬高你在貝勒府的地位?」
「說你聰明,真是一點也沒錯」,梅嫣笑著拉過她的手,讓她在自己旁邊坐下,「他們夫妻倆的相處之道,讓我瞧著都有些糊涂了。算了,先不說這個,我今兒是受人所托來了」,說著,就將茶碗放下,從袖口里掏出一個小巧的刻著青蓮花的玲瓏珍寶匣子,「這是惠妃送給你的,以此感謝你幫她解了禁足之困。」
軒兒深知惠妃恨自己入骨,這樣的人會懂得感恩才怪!卻又好奇惠妃究竟想要干什麼,就接過匣子打開一瞧,里面竟是一只瓖著好大一顆紅寶石的戒指。入宮這麼多年來,她也見過不少寶貝,但從沒見看到這樣罕見的珍寶,不禁心中疑雲頓生,將戒指放回去,交還到梅嫣手上,「娘娘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受不起。」
梅嫣不抬手去接,只是說道,「你如今正得聖寵,哪個人不是巴結討好著。娘娘此舉,不過是想與你冰釋前嫌而已。」
軒兒將匣子往她眼前一放,聲音已添上幾分冷色,「我與娘娘早已兩清了。況且娘娘看我不順眼,我對娘娘也沒好感,所以日後還是少來往為好。」
梅嫣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好言勸著,「惠妃娘娘是真心想要與你修好的。她一個後宮主位,放份向你示弱,你也該給些情面才是。」
軒兒忍不住冷笑一聲,「惠妃娘娘可真看得起我呀。只可惜,我與她不是同類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況且我幫她,也並非是要與她交好。煩請側福晉轉告一聲,我軒兒做人做事,一向都留有一步余地,日後也好再見,學不會惠妃那套趕盡殺絕的本事。」
見她句句冷嘲熱諷,梅嫣也生出幾絲怒氣,拿起匣子,起身道,「既然軒兒姑娘這里不歡迎,那我就此告辭吧。」
軒兒送她到門口,略有歉意道,「側福晉別誤會,我剛剛那番話並非是針對你。只是後宮凶險,惠妃娘娘向來又不是個安分的人。我已不願再陷入險境中,所以只有把話說絕了,讓惠妃娘娘徹底斷了打我主意的這條心。唯有如此,我才能躲個清淨。」梅嫣輕嘆著,「置身事外,固然是好。可你在皇上身邊伺候,你不願招惹事情,但事情偏偏會纏上身。我已經嘗夠了逆來順受的苦,最是明白,與其被動地挨打,還不如主動地抵抗。」
軒兒微微一笑,「側福晉放心,如今我已不是初入宮闈的小丫頭,想要設計陷害我,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听她這麼說,梅嫣稍微放下心,只是臉上又露出一絲難色,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開了口,「我在惠妃娘娘身旁多年,我很了解她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人。你今日回絕了她,她一定會變本加厲……唉,總之,你以後要多加小心了。」
軒兒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多謝側福晉的關心,還希望側福晉不要因為惠妃的關系與我疏遠了。」
「不會的」,梅嫣聞言笑道。
目送著梅嫣出了乾清宮,軒兒平靜的內心中又掀起了一場煩悶的漩渦。她好心地幫了惠妃一把,或許是真地錯了。她本意是希望大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從此與惠妃兩不相干。可是,眼瞧著惠妃這麼大手筆的收買自己,當然不可能只是為了後宮這點事。那個女人終究是不甘就此放棄對權勢的追逐,她這輩子注定當不成皇後了,所以又將目光瞄準了太後的位子嗎?
嘴角習慣性地抿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軒兒知道惠妃這輩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再過兩年,隨著大阿哥被圈禁,她的所有指望也要就此滅絕。想到這兒,軒兒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很快,九子奪嫡的戰爭就要「真刀真槍」地殘酷打響,她心里懼畏著,害怕著,殷切地希望時間就此停留,永遠也不要走下去。
回首望著標志著皇權的乾清宮,金色的琉璃瓦在眼光的照耀下有些晃得人眼花,那蒼勁有力的「乾清宮」三個大字,在她的視線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就像鏡中花、水中月一樣,或許,只是一場紅塵中的痴夢,等到夢醒之後,即使是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也會覺得,其實爭來的這一切,真地值得用自己犧牲掉的那些寶貴的東西去交換嗎?也許,只有真正當了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答案是什麼吧。
——胤禛,希望將來你坐在那殿中的寶座上時,心中不是滿滿的遺憾,而是真真正正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