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屯發」綦毋達帶著前軍千余人,剛剛走出孤山山隘,繞過大道,進入那片低矮的丘嶺邊遭到了唐軍的突襲。
先生無數支羽箭像飛蝗一樣向這些毫無防備的突厥勇士射來,然後有又百余名重裝鐵騎從兩側向他們殺來。
一支羽箭向綦毋達飛了過來,被前面的一柄長矛擋了一下,便斜斜飛開,沒能傷到人。那持矛為綦毋達擋過了這一擊的突厥騎士還沒來得及轉過身便被沖過來的一匹黑馬刺落馬下,馬上那名唐軍騎士騎士身上披著烏黑的戰甲,左手提韁控馬,右手將一桿黑沉沉的馬槊夾在腋下,發出一陣癲狂的叫嚷聲。綦毋達初時以為此人是在漫無目的地吼叫,旋即才听明白,此人是在用漢話罵人,雖然聲音粗豪難辨,大體也還能听懂。
「左營是一群豬麼?這麼半日都還沒拱上來張袞那匹夫到底是不是男人?「那騎士一面罵著,一面率了二十余騎兵南北打了個迂回,突厥中軍的陣形轉眼間便被他撕開了一個口子,後面晨霧中無數的人頭涌動,顯然有不知道具體數目的步兵正在尾隨著殺將上來。
戰場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嘶鳴,一匹戰馬月復部被長矛刺了個窟窿,紅呼呼的鮮血和白花花的內髒器官隨著那桿長矛被拔出了體外,濺得周圍的敵我雙方士兵滿頭滿臉都是。
那馬上的騎士綦毋達卻認得,是一個年近四十的老兵,此刻戰馬被刺中,馬尚未倒地,他的兩腳已自馬鐙內抽了出來,隨著馬栽倒的方向一抽身,穩穩站在了地上,只是長矛不能再用,順手將一柄近戰的腰刀抽了出來,大喝一聲,將一柄不知何處刺來的長矛蕩了開去,正欲伏去斬敵人的馬腿,卻不防被適才那黑甲騎士一槊鉤倒,周圍的敵騎五六桿長矛攢刺之下,眼見已是不活的了。
那黑甲騎士卻回身又是一陣大罵︰「刺人!兵刃用來刺人,不許刺馬你們是聾子麼?一匹馬要五百貫呢」
這黑甲騎士正是號稱大唐第一勇將的尉遲敬德。
那騎士離著綦毋達其實還有五十來步,然而怒吼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他一面暗自咂舌于此人的嗓門之大,一面自己也高喊道︰「不要亂,勒馬後退,向我靠攏,長矛一致對著外面,穩住陣腳,他們騎兵不多——後軍馬上便上來了」
然而後軍實際上已然上不來了?
月兌黑魯都督的後軍此刻在孤山的山隘內也陷入了苦戰,綦毋達這邊面對的好歹還是看得見的敵人,月兌黑魯面對的卻是佔據著地形優勢隱蔽在暗處不斷以弓箭流矢襲擊己方大隊的步兵。這些步軍隱藏得極好,他們埋伏的位置距離月兌黑魯所率騎兵通過山坳的路徑恰好在一百一十步到一百四十步之間。在這個距離上,步兵的弓箭完全可以將月兌黑魯的隊伍當中的每一個人納入射程之內;反過來騎兵的弓箭卻射不到他們——騎兵攜帶的馬上弓箭弓背長度不夠,最遠也只能射出一百來步。
披著鎧甲騎著高頭大馬的突厥人在山坳里幾乎成了靶子,毫無還手的余地。月兌黑魯幾次試圖率領一支百人隊沖過去尋找敵軍主力拼上一下,幾乎一出陣便被四處如同疾風驟雨般射來的箭矢堵了回去。那些敵軍的弓箭手仿佛心有靈犀,無論哪支隊伍向兩側沖擊,幾乎立時便會遭到並不密集的箭雨攢射——雖然並不密集,卻足以致命,至今為止,月兌黑魯還沒有發現落空的箭矢。這種局面下實際上月兌黑魯最佳的選擇便是從兩翼選擇一個方向而後全軍沖擊,若能尋到敵軍主力決戰當然最好,即便尋不到,也能率領隊伍迅速與敵軍月兌離接觸,只要離開了敵軍步兵弓箭的射程,便能掌握這個小戰場上的主動權。
但是地形實在太過復雜了,月兌黑魯走進了山隘才知道,這十幾里地寬的山隘里,幾乎遍地都是疙瘩群,一個個高度不一的小山丘和一條條有水沒水深淺難判的溝壑讓第一次經過此地的騎兵們望而生畏。如此地形地貌,不要說馬匹,就是人走過去只怕一路也要連滾帶爬跌跌撞撞,稍不留神就可能滾進溝里去;更何況山坳里到處都是遮蔽視線的矮樹叢,根本看不到敵軍的隱伏位置,只要在這些樹叢後面拉起幾道索子,高速沖擊的騎兵眨眼之間便會被打亂建制。
月兌黑魯隱隱約約有一種極不好的感覺,己方已經陷入了一個敵方選擇的戰場當中,客軍遠來,前無接應後無援兵,如果被困在這個地方,以每人攜帶的隨身口糧而論,能夠堅守三天便已經是奇跡了。
退回去的念頭在月兌黑魯腦海中閃了閃,隨即便被他自家否決了。敵人既是有備而來,放過了前軍和軍,單等他這支後軍進入山隘才發動攻擊,本身已經說明準備充分,情報準確。看這架勢,敵軍竟是有意在秦州境內將這三千孤軍一鼓聚殲。既是如此,對手在部署上就萬萬不會留下容自己月兌出重圍的漏洞。此刻說不定東面的山隘口已經埋伏好了人馬等著自己撞上去,這條路簡單想想便知道是條死路,萬不能取。
然而另外一個疑問隨之浮上了心頭︰敵軍既然有意全殲己軍,為何不等自己率領的後軍大隊穿出山坳再行動手?那時候只要將西面的山坳口子一封,軍隊沿孤山南北一線鋪開,陷入絕境的三千軍馬只怕立時便會亂了陣腳,士氣一沮自然是兵敗如山倒,局面豈不比現在這樣掐著尾巴打更加便捷?
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敵軍的兵力不足,起碼是騎兵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和己軍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展開會戰。
想通了此節,月兌黑魯立時有了主意。
「把命令往前面傳,全軍突擊,向西打,不要理會兩側的襲擾。全速沖擊,最先沖出山隘的弟兄,我保舉他到金狼騎」月兌黑魯大喝道。
隊伍不再理會兩邊的箭矢,開始逐漸加速向西方沖去。兩側的箭雨驟然間密集起來,顯然是敵軍的攻擊強度加大了,隊伍中不斷有騎士中箭倒下,高速行軍的隊列里,一旦栽下馬,即便不會被摔暈也很難躲開那些不長眼楮的馬蹄子,然而隊伍中卻沒有一個人肯向兩邊看上一眼,便那麼直直沿著隘間的小路向西沖去。這支不足一千人的騎兵大隊一旦全速奔馳起來,眨眼之間三里地的路程便已然扔在了後面,再往前走,樹叢漸漸少了起來,地勢漸漸開闊,兩邊的箭矢也稀疏了許多。
月兌黑魯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猜對了,山隘中的敵軍的部署重點果然在東面。
沖出山隘便能與的瑪卡中軍及綦毋達的前軍合兵了,三千騎兵,任是誰也不要想輕輕松松地啃下來。
遠處的晨靄中,一道綠色高坡已然在望,這道梁坡與孤山之間夾著一塊凹陷下去的谷地,梁坡下隱隱傳來陣陣喊殺聲,主戰場就在那里
只要在下面與綦毋達、瑪卡與合兵一處,以騎兵的機動能力,在如此廣大的戰場當中尋找個縫隙穿插出去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月兌黑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股濃密的煙霧自那片低矮的丘嶺後面冒了出來,這根煙柱極粗,隔著十余里地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麼樣的一場大火,才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濃煙?
瑪卡的中軍隊伍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
阻擊瑪卡不是旁人,正是李世民手下最狡詐奸猾的侯君集。
瑪卡到的侯君集那一刻,也是戰斗開始的那一刻,騎著馬站在高坡上俯瞰著一千突厥騎兵的侯君集微笑著揮動了一下手臂,于是幾百只忽然亮起的火把如同一群碩大無比的螢火蟲般朝著突厥人當頭罩了下來。
瑪卡這才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自己所統率的前軍所處的環境。
西方很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河畔生長著郁郁蔥蔥的蒿草,那條斜著向西南直通秦州城的小路恰好便穿過這蒿草叢中,而連他在內的一千名突厥騎士,此刻正一個不少地走在這條不祥的小路上
方圓十余里的草地頓時變成了火場,瑪卡想,唐軍一定是在道路兩側的草叢中灑了火油。一支火把扔上去, 的一聲,一瞬間便蔓延出了八十余步的一道火線,等到突厥騎士們回過神來,丈許高的火苗子已然舌忝掉了他們的胡須和眉毛——若不是戴著頭盔,就連頭發也不能幸免。
幾乎轉眼之間,滾滾濃煙便將小路上的突厥大隊吞沒了。
千百支利矢帶著令人心寒的破空聲響向著濃煙中撲去。
濃煙一起,突厥騎兵的建制便不復存在了,在如此恐怖的大火當中,所有人心里都轉著一個念頭——西面有條河,火勢再猛,也燒不到河里。
人喊馬嘶聲交替響起,身上被燒著了的騎兵們驚慌失措地自馬上跳了下來,在地上不住地打著滾,隨即被後面涌上來的騎兵胯下的高頭大馬踩作了肉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中,所有的人都憑著自己的感覺朝著西方狂奔而去,不斷有人自馬上栽下,不斷有戰馬摔倒,在如此局面下,跌倒的人絕對沒有再爬起來的可能,即便不會中箭,即便不會被燒死,也會被後面蜂擁而來的狂流碾得粉身碎骨
短短半刻工夫,一千人的騎兵大隊便減員至不足四百人,這四百人早已經沒有了官長士卒的上下尊卑,沒有了整齊劃一號令森嚴的紀律。連主將都不知道是生是死,還談何命令和紀律?這四百多人已經不能稱之為軍隊了,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堆」——如果那些渾身焦 面目 黑眉發皆無,趴在小河里面一面往身上撩水一面苟延殘喘的物事還能稱做「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