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李承明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識忠勇

作者 ︰ 過油肉

常何的府邸里,這位在玄武門事變中立下大功的前玄武門守將此刻正在書房里發呆。

他面前的矮幾上擺放著一副條幅,什麼寫著四個字「不識忠勇」。常何的雙眼里布滿了血絲,他已經對著這四個字思考了整整一晚上了。

這四個字是新太子李世民賜給他的。常何的心里現在焦慮不安,本來他應該是玄武門事變的第一功臣,可是李世民當了太子以後非但沒有給他任何褒獎,還把他玄武門守將的職務也撤了,換上天策府的車騎將軍李君羨。

這讓常何很是不安,他甚至懷疑李世民為了很快就要對自己下手了。他知道誰也不會喜歡一個背叛自己君主的將軍。再說李世民與李淵是父子關系,難保李淵不會要求李世民殺了自己給前太子和齊王出氣。李世民為了安慰老爹的心情,殺了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

這時候房玄齡進來對著常何作了個揖,笑著道︰「常將軍,在想什麼呢?」

常何熬了一宿,此刻疲倦已極,心里又有事情,于是一邊強忍著睡意一邊應道︰「玄齡公多禮了,我這」

房玄齡看了看矮幾上的條幅道︰「常公是在為這四個字煩惱?」

常何皺著眉頭道︰「這幾個字我是認識的,可就是不知道這幾個字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不怕您笑話,我也不敢拿出去問人。先生學問淵博,定能解開老常胸中疑惑。」

房玄齡笑了笑道︰「恭喜常公,常公不必諸多煩惱,這幅御賜手書盡管懸掛供奉,這四個字的意思極好。這就是尉遲恭和侯君集他們這些追隨太子多年的人,恐怕也難得到如此褒獎。」

常何聞言,眼中頓時綻放出一絲喜色,遲疑著道︰「先生的意思是說,太子這四個字並非指斥常某不夠忠勇?」

房玄齡哈哈大笑︰「常公說笑了,這四個字是有來歷的。不識忠勇四字典出《孝武皇帝御札》,說的乃是漢武帝身邊的車騎將軍程不識。這位程將軍曾率軍鎮守雁門多年,與飛將軍齊名,治軍嚴謹,忠勇可嘉。元光五年,有人告發程不識謀反,武帝指斥他說︰「朕素曉不識忠勇,豈豎子可間」不識忠勇這四個字,就是這麼來的。後來王莽篡漢,光武中興,漢末董卓倡亂三國爭霸,長安屢遭戰火荼毒,如今天下所存孝武皇帝御札手記僅余兩部,一部存于太極宮顯德殿,另外一部存于洛陽,乃是前朝楊老相國奉敕督造東都時遷去的,當年我隨太子攻克洛陽時曾有幸得飽一覽。」

謎題破解,常何面上頓時一掃晦暗顏色,哈哈大笑道︰「不凡不凡,房先生果然是有大學問的人,老常多謝先生了。」

「可是,我現在只有一個閑職,太子殿下為什麼又要如此待俺,請相公明教。」常何又道。

房玄齡把玩著手里的一柄折扇,在屋子里踱了兩圈,慢悠悠地道︰「以擁立大功而不得賞,反而丟掉了北軍統領的要差,當今太子這件事情做得委實令人寒心,是麼,常公?」

常何愣了一下,面色尷尬地道︰「我怎敢如此想?」

房玄齡看了看他,喟然嘆道︰「不敢說是真的,不敢想卻未必」

常何笑了笑︰「其實我所絮懷的,並非區區封賞。玄武門一役,我卷入得太深了。敬德君集諸將,多年來一直追隨在太子左右,自然比我更受信用,這一層是不消說的。北軍統領一職權嫌過甚,關鍵時候甚至可決君權誰屬,臨湖殿宮變便是血淋淋的明證。如此重要的要害位置,皇上起用自己的親信家臣來擔當,乃是情理之中事。我擔心的是,我知道的太多,介入的也太深,太子用我之時,情勢之危急已間不容發,當是時想不到別的。如今大局已然穩固,他由秦王而太子,即將太子而今上,臨朝稱制君臨天下,此刻若是反過來避諱此事,侯張等人是股肱,自然可保無虞,我這個當日入值宮禁的禁軍總管卻是首當其沖,升官賞爵我不敢指望,只要能保住項上這顆人頭,常某便要道一聲萬幸啦!」

房玄齡失笑道︰「大約常公見這些日子原先的東宮舊臣一個個都被皇上留用,心中方才憂疑不安吧?也難怪,自皇上入住東宮,東宮西府的舊臣均受大用,唯常公卻未受絲毫封賞,反倒丟了差職,也怨不得常公夙夜憂心。」

他神色凝重下來︰「常公可曾見到朝廷抄報?」

常何愕然道︰「見到了,這是每日必看的,又有什麼干礙處?」

房玄齡道︰「太子追贈敬君弘將軍左武衛大將軍,謚忠,常公怎樣看待此事?」

常何遲疑了半晌道︰「君弘乃是為太子而戰死在玄武門外,太子追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房玄齡搖了搖頭︰「厚封敬將軍,是太子在酬敬將軍之功」

常何笑了笑︰「此事朝野皆知,又當如何?」

「敬將軍于皇上有何功?」房玄齡語氣冷峻地問道。

常何道︰「六月初四于玄武門」

「不錯!」房玄齡極不客氣地打斷了常何的話語,侃侃而言道︰「敬將軍在玄武門為太子力戰而死,太子因而厚封其功,此事夾雜在如今令人頭暈目眩的朝局人事變動之中,並不顯眼,可是若是真的深究起來,其中是卻委實大有學問的」

「先生是說,太子並未忘記我和老敬的功勞,只不過因為時候不到,所以才對常某暫不加封賞?」常何滿面疑惑地問道。

房玄齡笑道︰「常公所見不錯,不過,皇上的深意,倒還並不在此。」

他斂了笑容道︰「當今太子無論統兵臨陣還是用人行政,均是大開大闔大手筆。他重用東宮舊人,一概赦免先太子和齊王的親信左右,既是示天下以公的姿態,也是他一代雄主的氣度,此事絕非是因為他對玄武門之事心生悔意,相反,他厚封君弘將軍,正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壓根便不認為玄武門之事是錯的,非但不錯,且是一件匡扶社稷的大功勞。」

見常何大睜著雙眼看著自己,房玄齡笑道︰「常公還不明白麼?太子根本就沒有掩飾自己屠兄滅弟凶狠行徑的意思。他重用東宮舊人,是不願天下人說他任用私人,卻絕非是向這些人低頭認錯,莫說是這些人,便是在皇上面前,他也不會低下頭來認這個錯的。對于此事,他自認不需也不屑于掩飾忌諱,這是人主的大度,也是帝王的自信。所以他才以左武衛大將軍的厚封來公告天下,敬將軍有功,是忠臣!故而將軍實則不必多慮,陛下此刻沒有封賞將軍,實是另有計較的。」

常何詫異道︰「什麼計較?」

房玄齡道︰「說來倒也簡單,常公細想,論親疏,常公可比天策諸舊將否?」

常何苦笑︰「自然比不得!」

房玄齡又問道︰「論顯貴權勢,常公可比蕭封宇文等武德重臣否?」

常何道︰「比不得!」

房玄齡再問道︰「論聲望資歷,常公可比趙弘智等等東宮舊臣否?」

常何頹然答道︰「也比不得!」

房玄齡淡然道︰「是啊,對天策舊將,太子須高封厚賞以酬其功;對武德重臣,太子須妥善升置以慰其勞;對東宮舊人,太子須懷納籠絡以安其心。朝廷本來便只有那麼多職缺,國朝方立,功臣宿將比比皆是,本來便是人滿為患。而今一下子要安置這許多人,談何容易?天策府戰功卓著威名遠播的將軍何止數十,前者因受秦王之累而不得入十六衛府,如今太子秉政,自然是要先酬其前功。常公雖說出身行伍,戰功畢竟不著,十六衛府的職缺只有那麼多,那些驕悍自大目中無人的將軍們怎肯與常公並品為官?常公自己想想,皇上若是以常公玄武門之功賞授將軍郡公爵位,常公敢受否?」

常何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道︰「那不是讓我變成朝野千夫所指麼?我便是再狂妄,也斷然不敢作此妄想。」

房玄齡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太子此刻不賞常公,又將常公調離嫌疑之地,實際上是在回護常公。常公放心,今上絕非刻薄寡恩之主,常公的衷腸委屈,太子不會看不到。只是值此朝野交替權柄遷移之際,常公還需善自隱忍才是。」

常何笑道︰「我自是不會向皇上去要官做,听相公這一解說,如今這許多人等著升官加爵,又都因前事相互看不上眼,想一想,太子也真不易!」

房玄齡道︰「新老交替之際,朝局重新排布已是必然。太子在做秦王之時,手下已有一個建制完整的小朝廷,如今馬上登基為君,人事更張是在所難免之事。只是如今軍情緊急,朝廷穩定為第一要務,故此一時半會還顧不上,待得軍情稍緩以後太子自然不會忘了常公。」

說罷,房玄齡微微一笑,道︰「常公既以釋懷,房某便告退了。」

常何忙站起來深施一禮道︰「謝房公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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