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鄭ど姑房內,此時正亂成一片。
後街上請來的張太醫診了脈息,說是酒氣擾了胎氣,需要喝安神的湯藥,穩住胎,再做定奪。劉先兒又說胎息已動,此時需要催產,只有盡快生下來,才能母子平安。劉道婆畫了朱砂符,點著幾支香燭,口中念念有詞,對著天空噴了一通酒,說是鬼祟已經現形,病人馬上就好。
沈歷見眾說紛紜,忽然想起紫石浦住著個太醫院里告老還鄉的楊太醫,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太醫院醫官,不是隨便安個太醫名頭唬人的本地郎中,忙一疊聲地叫白喜︰「快拿我的名帖,快馬去紫石浦請楊太醫瞧瞧!」
姚淑宜在旁,輕描淡寫說道︰「鄭姨娘的胎,算算正日子也就在下個月二十幾,女人家生孩子,早一個月晚一個月都常見,老爺這麼興師動眾,莫讓旁人以為咱們仗著有錢,胡天胡地亂鋪排。」
「ど姑她都見紅了,還能是小事?」沈歷紅著眼楮,百思不得其解,怎麼突然一下就不行了?
想起晚飯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因說今兒是元宵,例外,所以又把姨娘們都叫來一起圍坐吃飯,反正兒女都不在家,也不用忌諱。
吃的時候,還叫小玉和文秀唱了曲,吃到一半的時候,讓萬祥帶著小廝們放了一陣子煙花,「四季平安」、「步步生蓮」、「年年有余」都有,都是花了大價錢從湖廣買的好煙花,冒個火星就是幾錢銀子。
那時候看ど姑,雖然精神有些不振,面色倒還紅潤。到後來姚淑宜讓眾人挨個給他敬酒,大家都喝了,唯有ど姑皺著眉頭不肯喝,說是肚子里不大穩妥,孩子好像在動。
記得當時姚淑宜不大高興地說︰「這個月份,孩子動那不是很正常嗎?不動才不好!」
李姨娘也在一旁幫腔,說︰「妹妹,我們都喝了,難道你不喝?一年就這一次,好歹給個面子。」
然後ど姑就喝了,喝完捂著肚子,連煙花也不想看了。再過一會兒,ど姑覺得身上不好,讓丫頭扶著進了房,之後不到一刻鐘,丫頭慌里慌張跑來,說是見紅了。
當時他一下就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去看,白喜跑進來說雙石鎮嚴老板來拜——這是他和鹽梟會面的暗號,大年下的,他們來做什麼?從自貢回來以後,他還沒和鹽梟聯絡過,如今的恆發號資本雄厚,早已不需要從鹽梟手里買私鹽了。
顧不得多想,他令白喜去回說家中有急事,跟著一路小跑趕去ど姑房里,果然見ど姑面色蒼白,雙目緊閉,腦門上豆大的汗珠紛紛往下滾落,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叫也不知道,裙子上沾的都是血。
這次比上次摔跤厲害多了。上回記得那血只是把襯里的小衣、膝褲弄髒罷了,這次看勢頭竟然止不住,一直在流,床上都沾了老大一塊,心疼死人了。
說起來這個孩子,怎麼來的如此坎坷!早知道就讓ど姑留在川里把孩子生下來再說,也免得她回來諸事不順,受太太的暗氣。想起來娶了這許多妻妾,唯有ど姑最是個有情意的,記得她那太監老公活著時,她就有些意意思思,有一次在她家吃酒,自己喝醉了起來解手,看見她在屏風的影子里躲著,還讓丫頭給端了一碗醒酒湯……
這般知冷知熱的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從鬼門關里走一遭,可是家里的幾個女人,生的都挺順利嘛!怎麼到她這里就這麼麻煩?
比起太太那種動輒講道理、立規矩的女人,ど姑真是有情趣的多!且不說平常撒嬌撒痴惹人憐愛的模樣,就說她對自己的那股子誠心吧,死太監那一整份家業,都讓她帶來給自己了,哪像太太,動不動還要貼補娘家……
沈歷越是思想,越是覺得不能沒有ど姑,不由得大叫了一聲︰「白喜呢,楊太醫還沒請回來?磨磨蹭蹭在做什麼!」
「來了來了!」白喜一疊聲地從外面叫著回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楊太醫人在外院,老爺要不要去迎一下?」
沈歷撩起袍子,飛跑著向外院跑去,半路上踫見雙瑤叫他,他來不及多想,只說︰「有事去找你娘!」待走開幾步才想起來,怎麼只有她一個人回來了?嘉兒呢?雙蕊她們呢?
然而迎眼看見楊太醫正在廳里坐著,頓時將所有念頭都拋在腦後,一心一意迎了上去。
半個時辰後,楊太醫疲憊地從內室走出來,取出絲帕按了按額頭,低聲說︰「好了,讓產婆進去收生。」
沈歷喜出望外,忙讓王婆進了門,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只听里面一疊聲叫起來︰「姨娘,姨娘!」
王婆飛一般躥出來,哭喪著臉說︰「姨娘流血流的厲害呀,婆子我快摟不住了!」
「孩子呢?生了沒有?」沈歷急急地問。
「生是生了,就是沒氣息,也不哭。」王婆吞吞吐吐說著,偷眼看沈歷一臉悲憤,不由得擔心起自己的賞錢是否能拿到。
「我再去看看。」楊太醫站起來,「剛才給姨娘施了針灸,按理說此時不應該有崩漏的情形。孩子剛才還模得到動靜,不會有問題。」
沈歷眼巴巴地盯著門簾子,不多時听見啪啪幾聲響,跟著便有孩子微弱的哭聲,好像不足月的小女乃貓在細聲細氣地叫。
「活過來了,好了,好了!」沈歷喜極而泣。
姚淑宜瞪了他一眼,低聲說︰「成什麼體統!」
小玉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王婆又跳出來,這次臉上換了笑容,像一朵經了霜的菊花︰「楊太醫真是神仙,幾針下去就止住了血,又在孩子上拍了幾巴掌,孩子也開始哭了!恭喜大老爺,是個少爺!」
「老天保佑!」沈歷月兌口說道。
小玉又念了一聲佛。
姚淑宜吩咐寧媽媽︰「預備賞封,家里人一律打賞!」
沈歷望眼欲穿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門簾,好容易看見楊太醫探出頭來,向他點手說︰「沈老板,你可以進來了!」
沈歷巴不得一聲,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去,ど姑臉色慘白,腦袋斜靠在一旁的大迎枕上,已經沉沉睡去,黑油油的頭發直拖到地上來。孩子在一個大紅的襁褓里,皺巴巴的小臉,閉著眼楮有一聲沒一聲地哭。
沈歷小心翼翼抱住兒子,低聲說︰「我的兒子,ど姑,咱們的兒子!」
楊太醫咳了一聲,低低在他耳邊道︰「沈老板,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姨太太這次早產有些蹊蹺,似乎是踫了什麼不該踫的藥物,險些就是滑胎,那就是一尸兩命的大事了!幸虧姨太太底子厚,胎兒坐的牢,這才沒事。」說到這里聲音幾乎听不見了,「沈老板過後最好查查,下回再有這種事,就不一定這麼幸運了。」
沈歷瞬間紫漲了頭臉,是誰?
姚淑宜剛才在旁看ど姑,此時一邊伸手來抱孩子,一邊問道︰「怎麼還不見幾個孩子回來?」
沈歷這才想起剛才似乎見了雙瑤一眼,可是嘉兒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