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會得罪城主麼？」上弦月眨巴著眼楮問道。
「城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珞寧替她系好最後一條裙帶，拍了拍她的頭，笑問︰「月兒還怕嗎？」。
「怕誰？」
「那些欺負你的人。」
「當然不怕。」上弦月甜甜地笑。
早晨的事，秋晨兒自然是記恨在心。可是珞寧是她父親的好友，她奈何不得。只能再思索著使些什麼手段好叫那丫頭吃苦。
她還未想出整人的計策，自己卻先被整了。
「啊！」驚聲的尖叫在教室里炸響。
秋晨兒騰的得一下從椅上跳起，仿佛是被什麼咬著了。事實上，被「咬」著的卻是她的裙子。同樣被「咬」到的還有葉繁、葉錦。
同樣的手法，早上之時還是他們看別人的笑話，到了下午卻是別人看他們的笑話。
「臭乞丐！」秋晨兒怒不可遏地瞪著上弦月。
上弦卻仿若未見，手中握著筆，歪歪邪邪地在紙上寫下她今日新學會的兩個字。那兩個字是——珞寧。先生今日教的是另外幾個生字，可是她一個也未學會，反倒學會了「珞寧」——這兩個字是她特意請教了教書法的先生。
「臭乞丐，跟你說話听見了沒！」
忽然被一道大力猛推了一下，使得她整個人向前一撲，新寫好的字被筆重重地劃過。
秋晨兒叉著腰怒瞪著她，裙子已被撕成兩截，一截掛在身上，另一截卻還粘在椅上。模樣極為狼狽。
上弦月看著被畫花的紙稿，心里嘆了口氣。本想寫好後拿給珞寧瞧瞧，現在看來又得重寫一遍。
「臭乞丐，本小姐跟你說話你听到了沒有！」秋晨兒歇斯底里卻仍未換回上弦月的轉眸，這使得她更加憤怒，手揚起就是一巴掌下去。
可惜巴掌卻停留在半空並未落下——她的手腕被上弦月緊緊地扣。
「我已經不是乞丐了，我叫上弦月。」美麗的眼眸閃著犀利的光，布滿紅點黑斑的臉更顯丑陋。手上的力道收緊，秋晨兒已是疼得眼楮直流。千金小姐的力道又哪里比得過野慣了的孩子？
葉繁、葉錦反應過來，呼喝著推扯上弦月。一人的力道總是小，她不得已只能松開手。秋晨兒立刻就喊道︰「給我揍她！」
葉錦的拳頭不及落下，卻已被上弦月一把抱住。張開口，尖刀一般的利牙狠狠地咬上他的手背。
「臭乞丐快松口！」想抽回手，但她一口咬上就再也不放開，任憑別人如何打她、掐她也決不松開。像是頭瘋狂的小野獸，咬緊了口里的肉。直到他手上已是血淋淋的，她才在被葉繁拉扯開。
殷紅的血染紅她的唇角，她卻在笑，笑得無聲而殘忍，使人不敢再靠近。眼楮還一直瞪著秋晨兒，銳利、深沉、冷倏的目光讓人不自覺的想到了狼！
夜幕攏下，雪卻還未停。寒風、冷雪，不休不止，仿佛要帶走一切的溫暖。
珞寧的臉色就如同屋外的雪一般沉冷。上藥、包扎，他的動作極其小心，可是還是讓上弦月痛得不時的顫一。痛並不算什麼，讓她難受的是珞寧的冷漠。
從進門到現在，他未開口說過一句話。往日溫莞的笑，此時也在他的臉上尋不到。
「夢澈今天還是沒有回來？」上弦月故意找話。
「沒回來。」珞寧回得淡然。
「那我們的飯誰來做？」上弦月又問。
「稍後書院里的下人會送來。」珞寧已替她上完了藥，又掩好了她的衣裳。轉身抽了本書，坐在燈前細讀。
沉默如空氣，無聲地充盈在四周。
上弦月坐在塌上看著他的背影，默然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珞寧，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他回答，卻連頭都未轉回。
上弦月忽然跳下塌，赤著腳跑上前，一把奪下他手上的書狠狠地擲到地上︰「你有！不然你為什麼不同我說話？」
珞寧道︰「你問的話我不是都回答你了嗎？去把鞋穿上。」
上弦月道︰「不穿不穿！你嘴上是在回答，但你心里根本就不想理我。你後悔了對不對？後悔不該收留我這樣會惹事生非的乞丐。」
珞寧搖頭，看她的目光卻依然清冷。
上弦月原本堅忍的性子在看到那樣的目光時，再也忍耐不住，嚷道︰「你就有！你就有！你怪我不該報復秋晨。是她先在我的椅子上涂漿糊的，我只是依樣還給她罷了。你昨天也說過，‘無論是什麼樣的出身，都是一樣是人‘。她可以欺負我，我難道就不能還回來嗎？」。
「她是有錯在先，可是你明知她是錯的，還跟她犯一樣的錯。」珞寧的淡漠的眼楮流露出一絲痛心。
「你還是在怪我。」
「我沒有。」
「有，有，就有！就有！就有！」她像個發狂的小狗兒一般，不斷地亂吠。
珞寧嘆了口氣，彎腰拾起了書埋頭續看，不再多作理睬。他想叫她自行冷靜，但看在她的眼里卻是別的意思。
赤著的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氣直透腳心。不過才兩日，腳難道也嬌氣了嗎？難道連腳也舍不得那溫暖的鞋襪了嗎？可是溫暖、美好的東西真得能長久麼？若是能長久，為何他溫和的笑不見了？是厭煩了她麼？因為發現她本質里的壞，所以才厭煩她。本就是乞兒，披上了華衣美服，吃上了錦衣玉食也還是個乞兒。縱然會一時可憐，又豈會長久？
她忽然安靜了，不再吵鬧，也不再分辨。睜得圓圓的眼楮直直地盯著他，冷然道︰「你果然開始討厭我了。也對，我就是很壞。不僅會在椅子上涂漿糊，我還放過火，燒死過人！」
最後一句話驚得珞寧猛然抬起了頭，只以為是負氣的話，可是看上弦月的表情安靜得有些怪異，根本不像氣話。
上弦月放聲冷笑了起來，明明是傷心的，可是她卻反而在笑，越笑越大聲。她笑著說︰「你現在總該後悔了吧？後悔留下了一個惡毒的孩子。」
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激他生氣。正常的情況下，不是該抱著他痛哭流涕哀求原諒麼？可是她非但未如此，反而將過去最最不堪的事也抖了出來。
是因為他的冷漠，所以寧可他生氣？還是因為他的淡然、善良，使得她羞愧于自己的污穢？
她想不明白，也無暇去想。她只想遠離，遠離他目之所及。似乎只有逃避才能使別人看不見她無形的污穢。
然而她終究沒能逃開，在轉身的那一刻溫暖的懷抱擁住了她。無論怎樣掙扎，怎麼樣嘶叫。他的手臂卻始終不曾放開，淡淡的草葉香、溫暖的懷抱，他的聲音依舊淡漠︰「我永遠不討厭月兒。」
簡簡單單的話卻讓她在一瞬間淚流滿面，嗚嗚咽咽的抽泣聲夾雜著的是續續斷斷的述說︰「我不是存心想害死人的……我只是想嚇嚇她，我……我也不知道她會睡得那麼沉，連火燒起來都不曉得……」
漫天的大火，似乎又在眼前燃燒。
淒冷的冬夜，那個用一碗玉米糊糊換得她感激，又扣下了她，折磨了她許久的胖女人，陷在那場沖天的大火中再也沒有出來。
火是她放的，趁著胖女人酒醉偷走大門的鑰匙逃了出去。但又因惱怒胖女人的虐待偷偷放了把火。
天亮的時候，化成了廢墟的地方圍滿了議論的人。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廢牆邊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因恐懼而渾身顫抖的模樣。雪花飄落，寒意驅走了看熱鬧的人。雪花飄飄落下，她蜷縮的小小身體也被雪染成了白。
雪停的時候，她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抖落一身的霜雪蹣跚地前行。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忘記，要忘記。也總以為自己能忘記，可是卻低估了良心譴責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