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霧色繚繞在圓夢谷的角角落落。淡光照進霧里,霧氣纏繞著天光。分不明朦朧的到底是光還是霧。
泉水如絲竹「叮叮咚咚」奏一曲天簌之音。晨風輕輕地吹來,銀鈴兒的聲音清脆響起,仿佛是應和著泉聲。
夢澈就立在清夢幽泉前,光霧繚繞使得她的人美如仙子。風拂過她的面頰,清泠卻不寒冷。耳中所聞,鳥鳴、獸吟,生機勃勃;眼中所見,是參天的古樹,茂密的青草。極遠的是環繞的山群,將這片幽谷與俗世隔開。
多年未回了,人世已是幾度滄桑,這里卻始終如一。靜溢、美麗。沒有四季的變化,沒有俗世的爭端,沒有人心的險惡。這里是世外的桃源,是人間的樂土。
可是多年前,她卻義無反顧的從這里走出。從此再未回來。
泉的對面,那片蒼翠掩映處有一座精巧的木頭小屋若隱若現。小屋分上下兩層,下層是花廳、書房、靜修室。上層還有一個寬敞的露台,紫色的紗幔隨風而舞。紗幔後擺著一張舒適的軟塌,從前她最喜歡躺在那張塌上,听鳥鳴,沐陽光。小木屋前的還有一架秋千,可是秋千卻早已靜止不動。是因為坐在上頭的人已離開,還是因為後頭推動的人不在?
此時,秋千上的人已回來了,後頭的人呢?
夢澈抬起雙手晃動了起來,手腕上銀鈴兒的聲音更加嘹亮悠長。像是聲聲的呼喚。
可是許久許久,她呼喚的人並未出現。仿佛這偌大的山谷就只有她一人。
「師兄,我回來了,你為何不現身?」她朝著虛無的四周大聲地喊,身上的鈴兒也響個不停。
只是,她師兄卻未現身。
「師兄,你送我鈴兒的時候不是說過麼?只要听到鈴兒響,就是我在喊你,無論你身在何處都會第一時間出現。為何現在你卻避而不見?」
原以為時間總能沖淡一切,可是此時才發現往昔發生的事竟還清晰如此。
英俊挺撥的男子,美麗無雙的少女。銀鈴兒聲聲作響,卻比不過少女咯咯的笑聲動听。
一聲沉沉的嘆息。身後光霧漸漸聚攏,凝成人的虛像,又漸漸實化成為有形有影的人。
月白色的衣袍,清逸出塵的面容,仿佛是傳說中的謫仙下落凡世。正是夢澈的師兄——夢淵。
他們本是夢靈,游蕩在世人的夢中,制造美夢、噩夢。也吸食一個又一個的夢,以供養自己。可是夢靈只是最低級的靈獸,沒有實體甚至無法從人類的夢中走出。注定是生于夢中,長于夢中,最終也會在夢中消磨完靈力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有一日,一個白須的老人將他們從夢中渡出。帶他們到了圓夢谷,教授他們修煉成人的靈術。並為他們取名,一個叫夢澈,一個叫夢淵。意為夢心永澈,魂靜靈淵。
谷中一日,人間十年。不覺間,已是百年的光陰匆匆過。他們也算是小有所成。白須老人在離谷前,告誡他們只可在谷中靜修,不可貪戀凡世。可是夢澈越被告誡就越是叛逆。終于說服了夢淵,出谷游玩。
靈獸的壽命是人類的十倍。所以他們出谷的時候就像是人間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也像年少的人一樣單純,並不明白人世的險惡,也不懂得隱藏自己特殊的能力,更不知道人間有種專門克制靈獸的玄天鏡。
靈獸本就是世中罕有的物種,自然也引得人類強者的覬覦。
那時他們才踏入楚靈國的地界,還未及逍遙幾天,就被人盯上。
幽黑的夜晚,忽然出現在四周的火把。
火把再亮,卻也不及玄天鏡放出的光芒耀眼。那種光芒,至今想來依然讓他們膽寒。他們明明有超越人類的特殊力量,可是在鏡光下,所有的靈力盡皆消失。
一個長須黑面的男人就站在鏡光後,得意地笑,手中握著峰利的匕首。只要用匕首扎破靈獸的天靈蓋,再滴入自身的血,便會自動的形成「血咒」。無論是多麼強大、野蠻的靈獸都會變得如奴僕一般,終身只能听從出主人的命令。
危險降近的那一刻,夢澈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所有的有鏡光,並用盡最後的力量將夢淵遠遠地推開。夢淵雖有萬般不舍,但他也因被鏡光照到,靈力失半,根本不足以解救夢澈。萬般無奈他只能隱遁在黑暗中,等待鏡光消失後再伺機救回夢澈。
夢澈永遠也無法忘記被鏡光耀身的感覺,仿佛是放置在烈火上炙烤。力量一點點的被抽走,爛泥一般地癱在地上。身體在虛化與實化之時迅速的來回轉化。想喊出聲,但出口的只有細若蚊蠅的嚶嚀。
然後她就听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回旋︰「天地之靈,幻化為爾。玄天靈鏡,鎮爾野性。永生為奴,再無自由。助吾成事,牢記尊卑……」
一字一句,仿佛是根根銀針刺入靈魂深入,痛不可忍。
閃著寒光的匕首已舉起,刀尖只需扎破她的天靈蓋,滴出人類的血,她的靈魂中就會被鉻上「奴性」。除非死,否則決不可能逃月兌「血咒」的桎梏。
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一縷悠揚的琴聲忽然的闖入。
那是夢澈第一次听見琴的聲音。奄奄一息中,是那一縷琴音將她的思緒喚回。那似被針刺的痛苦也一點點的緩解。睜開眼楮時,鏡光、火光俱已消失。黑衣長須的男人昏倒在地上。似乎那琴聲中透著某中古怪,能另他喪失意識。
循著琴聲,她看到的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席地而坐。淡然帶笑的臉龐、四散飛揚在身後的長發、潔白雪手的長袍,風華絕代。
他的懷中有瑩綠的琴弦,輕輕顫動,奏出如訴如泣的美妙旋律。直到很久後,她才知道那叫做「琴魂」。
夢淵厭煩人世,執意要回圓夢谷,可是他的小師妹卻留在那個人類少年的身旁。夢淵苦勸不得,只能憤然離去。
這一別就是好幾年。往日不覺得時日慢,可是再回谷時,形單影只再難尋當日的無憂。
幾年,漫長的如同幾百年。
他也恨過她,恨她的絕情,只因與那個人間的男子一面之緣,就能舍棄他們百年的情誼。難道她不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深深地喜歡著她,將她視為畢生的伴侶嗎?
此刻,她卻又忽然的回來了。在她回谷的一瞬間,他就遠遠地听到了她的鈴兒聲,卻不想現身。並非不想見,而是不願再勾起心傷。他也以為自己能狠得下心,可是在听到她聲聲的呼喚時,心還是軟了。
沒有愛,何來恨?再深的恨,也始終抵不過心愛人的一聲呼喚。
夢澈嫣然一笑︰「師兄我就知道你不會狠心不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