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道︰「我在找唱得最歡的是哪只鳥。」
「找到了麼?」
「找到了,就是那一只。」上弦月指著窗外香樟樹杈間停落的一只黃羽紅喙的鳥兒。
珞寧道︰「原來是黃鸝呀。」
似乎是知道自己歌聲被人所賞識,黃鸝鳴得更歡。忽兒又羽翼一振,飛向遠處,身影已消失,歌聲卻還遙搖傳來。
「珞寧,你听它的歌聲,每天都是這樣的歡快。為何它們總能這樣高興,好像永無憂愁?」
「鳥兒是世界上最快樂動物,因為它們懂得知足常樂。」
「知足常樂?」
「是呀,知足常樂。它們只要有一處棲身之所,供其安歇;少量的食物,供其果月復。便會覺得開心,就能唱出最動听的歌喉以表達自己的歡樂。可是相較之下的人呢,終日庸碌,得隴望蜀,永不知足,自然也不會有真正的安逸之樂。」
「珞寧你說得不對。」
「怎麼不對?」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知足,不快樂。我就知道有一個人,雖然過得很平常,但卻懂得知足常樂。」
「是麼?是誰?」
「就是你呀。珞寧你就很快樂不是麼?因為你對誰都是笑呵呵的。」
珞寧笑意更濃,撫了撫上弦月的頭,卻並未多言。
「月兒,月兒……」秋晚兒人還未見,聲音卻先至。
上弦月歡快地迎上前去︰「晚兒我剛才正準備去找你,後來听說你爹爹來了才沒去。」
秋晚兒的翹鼻尖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圓潤的小臉微微泛紅,顯然是一路急奔過來。她也注意到自己有些失儀,忙斂正神色,向珞寧恭敬地行了一禮︰「珞先生安好。」
珞寧道︰「晚兒,怎麼匆匆忙忙的?」
上弦月道︰「難道大白天的還有狼在追你?」
秋晚兒道︰「月兒你還沒听說吧,楚星昕要走了。」
上弦月噗嗤一笑︰「有腳當然要走,難道你還想綁著他不成?」
珞寧卻已經明白過來︰「是要離開弓月城麼?」
秋晚兒點了點頭︰「剛剛爹爹就是為這事來的,听說是二皇子派人來接他回楚城去。」
弓月城外,古道蜿蜒,芳草淒淒。殘陽似血,在送別的人身後拉出一道道長長的剪影。
秋晚兒泫然欲涕,秋晨兒抽抽噎噎抱著楚星昕的胳膊問道︰「你,你什麼時候還能回來?」
楚星昕道︰「不知道。」
秋晨兒又似不甘心,「那我以後能到楚城找你嗎?」。
楚星昕道︰「嗯,可以。」
雖然不甚喜歡這個驕橫跋扈的女孩,但此際別離,他朝未知歸期幾何,面上雖淡然,心下卻戚戚。
弓月城,這座偏遠小城,先前並不覺得有何特別,直到此時心中的不舍直如這殘陽,將逝方惜。
「晨兒,別鬧了。」秋皓拉過女兒,看到楚星昕那被女兒淚水染得斑駁的袖口臉上略有歉意,道︰「晨兒太舍不得你了,才會如此失態。哎,就不能晚一日再走麼?日頭都快落了,夜路可不好走。」
楚星昕道︰「反正是乘車趕路,白天黑夜相差不大。」
不遠處,獨角獸的響鼻聲不耐煩地傳來,似乎也嫌送別的時間過久。
楚星昕看了眼獨角獸,再轉過頭時,目光落到上弦月的身上。她就安靜地站在珞寧的身旁,丑陋的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楚星昕道︰「小猴子,我要走了,你不跟我說再見嗎?」。
上弦月就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了句︰「再見。」
楚星昕苦笑︰「只有這樣嗎?」。
上弦月道︰「你不是要我說‘再見’的嗎?還要怎麼樣?」
楚星昕只能無奈作罷,轉而對珞寧道︰「珞先生,雖然星昕算不得好學生,但這一年多來承蒙先生費心教導,星昕必然銘記于心。」
珞寧淡笑道︰「你是個好學生,只不過心思不在音律之上。」
楚星昕聞言微愣,繼而淺笑幾聲,又道︰「晚兒、晨兒莫再傷心了。楚城離此雖遠隔千里,但我們尚可魚雁往來。日後若有機會,也歡迎你們到楚城來。」
雖是在對秋晚兒、秋晨兒姐妹說,但他目光的落點分明在上弦月身上。
學著大人的模樣,楚星昕拳抱一揖,轉身闊步和螭吻先後登上了車。
在車輪駛動的那一刻,秋晨兒使勁地掙開父親的手,追著車喊道︰「楚星昕,你一定要記得我,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殘陽終于隱沒在天際。秋晨兒在追著車,秋皓在追著他的女兒,而車子卻越來越遠,最終化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遠處。
上弦月靜靜地看著,眼楮瞪得大大的。
珞寧撫著她的頭,道︰「月兒,別難過。來日方長,還會再見的。」
上弦月茫然地抬頭望他︰「我知道我在難過?」
珞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很多人難過可以用眼淚宣泄,但有些人的難過卻表達不出,只能壓在心里。」
上弦月默然望向遠處。車已與夕陽一道,消失在遠處。秋皓拉著女兒慢慢地往回走,秋晨兒一步三回頭,淚眼婆娑。
「珞寧,你說過楚星昕的父親是源溪郡王。」
「嗯。」
「源溪郡王早就已經死了,可是有一回我卻听到楚星昕說他父親並沒有死。」
「月兒,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他是你的朋友,這就夠了。」珞寧微笑,笑得雲淡風輕。
一燈如豆,滿室寂靜,靜得只听得到翻書的沙沙聲。
燈前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埋首書中,神情格外專注,以至于連門被輕輕推開,珞寧走到身邊都未察覺。
「月兒,已近子夜,怎麼還不睡?」
直到听到這溫和的聲音,上弦月這才霍然回神瞧了眼窗外,將書一合,道︰「已經這樣晚了呀,我都未注意。」
珞寧的目光朝她手上的書面上掃了一眼,眉頭微擰︰「《兵韜》?怎麼看起兵書來了?我的書架上似乎並無這本書,你是從哪里拿來的?」
上弦月道︰「是楚星昕送我的。珞寧你要看嗎?書里講的事可有意思了,你若想看我可以先借你。」
珞寧搖了搖頭,道︰「《兵韜》極為晦澀,你能看得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