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听夢澈道︰「可惜皇宮中的戒備太過森嚴，師兄在宮外潛伏了一年半都未能找到機會進去。若是能找到記載金針靈咒的古籍，就能有辦法破除月兒的咒。只是……哎！」
珞寧道︰「夢淵是入不了皇宮的，雖然他是靈力高強的靈獸。但暮雪皇宮豈是等閑之地？你去同他說，千萬莫再冒險了。這幾年來月兒頭痛並未犯過，靈咒除了限制她的靈力外沒有別的危害。即如此，也就不需要太過在意。若真有非破咒不可的一天，我會親自回暮雪國替月兒想辦法。」
夢澈道︰「我知道月兒沒有大礙，我在意的是你！寧，你難道真想為月兒撫琴撫一輩子嗎？」。
「又有何不可？」珞寧的聲音淡而堅定。
有何不可？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落到上弦月的耳中，竟有種想哭的沖動。珞寧呀珞寧，你為何總是為月兒想，卻從不想自己？
她沒能問出的話，夢澈替她問出︰「那你呢？你自己的身體不顧了嗎？從前在弓月書院當先生只需上午教授兩節琴樂課就好，下午空出的時間用來睡覺。以後呢？你答應了李叔開堂給這附近的孩子授課，總不能出只教兩節琴樂課吧？你如何還能擠出時間睡覺？」
「再請兩個先生來就可以了，至于費用我這里可以拿出。這並不算什麼大問題，你不必擔心。」珞寧淡淡一笑，琴聲又再度響起。悠悠揚揚，婉轉動听。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爛好人？」他對誰都好，尤其是對上弦月，好得實在過頭。難道僅僅只是因為當初一曲知音，所以便能讓他這樣不顧一切？夢澈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即有些惱他，更但多的卻是心疼。她道︰「若是有一日月兒出嫁了呢？」
「 ！」原本動听的琴音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弦已斷，在燭光下輕輕地顫抖。卻沒有听到珞寧的回答。
夢澈又道︰「十七、八歲的姑娘已是適婚年紀，今天王婆來時還為這事問過我，雖然沒有明說，但似乎是有心說媒。」
「你，你怎麼說的？」珞寧垂頭愣愣地看著斷了的弦。
生平第一次，亂了心。
總覺得月兒還小，還是當年那個坐在他膝蓋上會問古怪問題的小女孩。可是一轉眼，她竟然已經到了適婚年紀。他的月兒總有一日會嫁人，這本是早就知道的事。可是為何心中竟會生出如此深的不舍？
夢澈道︰「我能怎麼說？沒有問好你之前能把她隨便嫁出去？不過這事已到了不得不考慮的時候了。等到月兒嫁了人，你難道還像現在這樣夜夜替她撫琴安睡？」
雛鳥總有羽翼豐滿，離巢遠飛的時候。而他的月兒也總有嫁為人婦的一天。縱有千般不舍，他又豈能因私心誤她青春？
上弦月就站在門外，寒風吹來，徹骨生寒。她的人卻一動不動，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說。
良久良久，久得讓上弦月幾乎要以為珞寧忘了這事時，卻听到珞寧淡然無波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我一直覺得只要能過平靜的日子，琴魂被鎮住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但是我忘了月兒總有一日是要嫁人，我的琴聲不能伴她一生。還是得想辦法解決夢魘之事。」
其實並不是忘，而是忽略了，有心忽略。以為忽略就可以回避，就可以不必面對月兒終將會離開的事實。今夜被夢澈直白地道出，這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自欺欺人。不能回避的事，只能去面對。
他自嘲地一笑後，又道︰「明日我會休書一封給父親，請他想想辦法。我父親雖已退隱多年，但在朝中還有些人脈，托托關系，想來也是可以的。只要月兒的靈咒解開，你便能進入她的夢境中消除夢魘。到時……」
後頭的話上弦月沒有听清，她木然地轉過身，拖著沉重而冰涼的雙腿慢慢、慢慢地往回走。只覺得腦中亂成一團，「嗡嗡」直響。從前她多希望那金針靈咒能破除，多希望能盡情地撫琴。可是現在她卻怕了。靈咒一破，夢魘消除，珞寧就要將她嫁出去了。
不是說好的嗎？等她長大了就嫁給他。那時雖還是個孩子，可那卻是她有生以來說的最認真的話。他難道都忘了嗎？又或者，只當成了孩子的戲言，所以從未放到心上過？
月光清亮而冰冷，無聲地在她的身後拉出一條長而憂傷的剪影。
連著幾天上弦月都悶悶不樂，若是從前無論什麼事她對珞寧都是知無不言。可是現在，少女心懷，總有些難言之話悶在心頭不願講出。
珞寧雖忙著籌備書院之事，卻也注意到這些。只是根本想不到她是因為那一夜听到了他和夢澈的對話所致，只以為是秋晚兒走了，她少了玩伴難免孤單。
這一日清早，雪後放晴。他特意停下手中的事，扣響了上弦月緊閉的房門︰「月兒，難得的晴天，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上弦月拉開門，頂著亂蓬蓬的頭發，精神也十分萎靡，問道︰「到哪里去？」
珞寧笑道︰「月兒想到哪里玩，我們就到哪里去。」
上弦月撇了撇嘴道︰「我哪里也不想去。」
珞寧笑容一收，嘆息道︰「看來月兒真是長大了，嫌棄我這個老頭子了，連陪我出門走走都不願意。」
上弦月急道︰「誰，誰嫌棄你了？！珞寧才不老呢！」
「先進屋吧，給你梳梳頭，瞧你這一頭亂發跟個小瘋子似的。」
上弦月伏在梳妝台前，一聲不響地看著菱花鏡中倒映出他和她的模樣。
輕而柔的動作，干燥修長的手握著梳子順著發絲緩緩梳下。他的膚白而細膩，如凝脂一般，烏黑而溫和的眸，挺直的鼻梁，薄而微揚的唇，組合起來是如此的俊雅。微微低垂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笑容干淨、溫和、清薄。像是雪花，卻沒有雪的寒冷。
珞寧真好看。上弦月在心中贊嘆著。可是再看看自己——雖然五官的輪廓較好，但臉上那長年不褪的黑斑紅點，實在是丑陋不堪。
為什麼我會那麼丑？為什麼我不能像晚兒那樣漂亮？上弦月烏眸一黯，悲傷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