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愕、無措、茫然、心疼諸多神色在珞寧的臉上一一閃過。最後又都消失不見，只有一慣溫和的笑。
他一如即往地揉了揉上弦月的頭，笑道︰「傻月兒，那只是依戀。你從小無依無靠，後來機緣巧合下，認識了我。我視你為知音，你視我為依靠，也許當中還有感激，因而你會有意無意地模仿我的習慣。久而久之，產生了錯覺也在情理當中的。但是月兒，我們之間的情，是如父女間的情份一樣，並非是男女之情。」
「不，不是的！」她搖著頭，不由得握住他的手。那修長、白皙、干燥而微微有些涼的手。似乎覺得握住了手，就能永遠能牽在一起。
可是他，他卻抽走了手。那總是牽著她的手，對她微笑的男子此際卻抽走了手。
「珞寧，你說的不對，不對！我知道的，那不單單只是依戀。還記得嗎？七前年，那個雪夜。你贊美我的眼楮比天上的月亮還美。是你為我取名為上弦月，你說︰‘上弦月代表著希望。只要心懷希望，再灰暗的人生也能活出光彩。’因為你，我絕望的人生從此有了希望。因為你，我懂得了什麼叫活著！我的人生因為你而改變，你給了我那麼多那麼多美好的一切。那麼多那麼多的刻骨銘心，這怎麼能只是一份教養的恩情能夠表達得完的？」
上弦月幾步走到窗邊，用力一推「嘩啦」一聲，窗扇打開。寒風驟然進屋，燭光在風中明滅不定。
她指著窗外的瀚海蒼穹道︰「珞寧你看——今夜的月也是上弦月。上弦月的喻意是等待圓滿，而我的圓滿就是永遠和珞寧在一起。春天賞花開、夏天听蟬鳴、秋天觀落葉、冬天看雪飄。珞寧，你願意跟月兒一起走過今後所有的春夏秋冬嗎？」。
弦月懸于夜空，銀輝穿窗落進屋里，和著明滅不定的燭光籠在她的周身。她的心撲撲地亂跳，似乎下一刻便會跳出來。若真能跳出來倒也好，至少他就能看到上頭刻了他的名字。
珞寧沒有想到今晚的談話竟會變成這樣，變得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上弦月又緩緩地走過來，月輝一點點地從她身上滑落，燭光慢慢地攀上她的肩頭。她已走到桌前，握起他的手又放到自己的胸膛上，道︰「珞寧，我的心在很多年前就給了你，希望你能珍惜它一輩子，永遠不要放開，好嗎？」。
語氣帶著深深地企求。
他的手也在顫抖，能感受她胸膛上的綿軟、心髒「撲撲」跳動的節奏，以及自己手心有細密的汗珠一點點地滲出。
可是忽然間他抽回了手，背過身去，將那個冷冷的背留給她。
他道︰「月兒，別再胡鬧了！」
「你還是覺得我在胡鬧嗎？」。她忽然冷笑︰「我不信你不懂，你是故意假裝不懂！珞寧，你為什麼要回避？難道你不喜歡月兒嗎？」。
「我當然喜歡月兒，哪有父親不喜歡女兒的？」他回得淡然。可是那「父親」、「女兒」兩個詞就如同細而尖銳的針一點點地戳進了她的心里。
「誰要做你的女兒，我從來沒有喊過你父親！」她大聲地喊。
「月兒，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可是女兒大了，總有嫁人的一天。即使嫁了人，並不代表就看不見我了，你還可以回來。」
即使他們從來沒有過父女的名份，可是在所有的人眼中他們就是養父與養女的關系。娶自己養大的孩子，這是啊！叫他情何以堪？
只是該如何向她說明白？從前，無論她做了什麼事，他總有合適的話叫她意識到自己的錯。可是現在，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打消她那不該有的情感。
「哈哈哈……」上弦月忽然大笑了起來，一插腰，一手撫著肚子笑得是前仰後合，連眼淚都已笑出，卻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
忽然的轉變，叫珞寧先是一驚，後又劍眉緊蹙，擔心地道︰「月兒，你別這樣。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慢慢說，切莫鑽了牛角走偏道。」
為情而癲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他慌了。
上弦月笑聲終于減弱，似乎是強忍著。抹了抹眼角的淚，邊笑邊道︰「怎麼樣，剛才那一幕真情表露是不是很逼真？不過話說回來，珞寧，你還真是好騙呢。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會愛上你，我可是把你當父親一樣崇拜，絕不會產生那樣的感情。咦？珞寧你怎麼不笑？難道不好笑嗎？」。
她歪著頭，嘻嘻地笑著，像沒心沒肺的孩子一般。
「你太胡鬧了！」
珞寧鐵青著臉喝了一聲後，轉身離去。相識以來，這是他頭一回動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怒到底是從何而來。只是急急地想離開這里。
「怎麼了嘛，不過就是一個玩笑罷了！」她的聲音里還有笑聲相雜。
門「吱」的一聲開了，又「 當」一聲關上。
而上弦月的笑容也在門關上的一瞬間消失無蹤。
桌上的蠟「 啪」地爆出一聲脆響，反而使這屋子顯得更加的寂靜。蠟，終于禁不住火苗的舌忝舐，滾出一滴清淚，將將墜到青銅的台柱上就已凝結，鎖住了誰的心傷？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愣愣地看著窗外的月。寒風透室，鼓動她水綠色的長裙翩躚如舞。直到蠟已燃燼，爐火熄滅，黑暗驟然攏下，她依然那樣站著，無聲亦無息。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有琴聲傳來，悠揚婉轉。熟悉的旋律，催人入睡。是那首《安神曲》。直到這時，他還不忘替她奏琴。
可是她還能睡得著嗎？難道不知道越是這樣對月兒好，月兒就越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嗎？
冷笑，黑暗中傳來她的一聲冷笑。
然後，她默默地轉身。打開了櫃子，在黑暗中模出幾件衣裳，包好後系在背上。
淒冷的冬夜，泛著淡淡昏光的小軒窗。窗前燈下，安坐著那個熟悉的人影。
「珞寧，再見。」她對著窗里的那個人影默默地道了一聲後，踩著積雪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
沒有月兒，你就不用夜夜不眠；
沒有月兒，你就不用常常替月兒闖的禍收拾殘局；
沒有月兒，你就不用再煩惱如何解除金針靈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