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心中一切竊喜，一顆心兒砰砰亂跳。再細一聞琴聲，只覺得琴音悠悠，好似春風細雨，深情款款地滋潤、撫模萬物，但又有深深的壓抑，好像是滿腔柔情無處可訴只能潛藏心懷。
他的情是為誰而動？他此刻的琴音又是為誰而奏？難道說只短短幾日光景，他已找到心動之人？可是他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是來找她的嗎？
她本是極聰慧的女子，可是一牽扯到這些就亂了心，原本十分簡單明了的事她反而看不清。
琴聲愈來愈近，她的心跳也愈來愈快。要怎樣才能叫珞寧知道她此刻就在車中，就與他近在咫尺？
她張大了嘴，但聲音卻發不出。想動，但連握拳之力都沒有。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這琴聲真好听。」是身邊的少女低聲地贊嘆。
她的拼命地眨巴著眼楮，想向那個同她說話的少女示意。
可是那少女哪里能懂？還以為她哪里不舒服，詢問又得不到答復，只能干著急。
恰在這時，車身一震後，停了下來。
然後，她听到先前那個車夫扯著喉嚨嚷道︰「喂，道太窄，你們讓讓！」
接著又听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同樣趕路，憑什麼叫我們讓，你們不會讓？」
「你們就一輛車，往側面讓一讓方便。我們若讓，就得三輛車齊動。」
听那聲音，似乎是兩方的車夫相持不讓。而琴聲也在這時止住，一個聲音道︰「人多勢眾就想欺負我們單車匹馬？哼，那可不行！告訴你，快快給我閃開，我們還急著趕路，耽誤了你可負擔不起！」
明明是聲如黃鶯，卻又十分蠻橫。除了夢澈還能有誰？而加雜其中的還有那鈴鈴的鈴兒聲。
夢澈也不是什麼好得罪的人，上弦月現在最巴不得兩方的爭斗能再激烈些。最好夢澈一怒之下掀翻這幾輛車，如此一來也就能發現她了。
「這位小姐，並非我們不想讓，只是這一讓便要動三輛車，我們麻煩。你們也要多候。還是你們動一動吧，如此一來大家都省事。」這聲音低沉而嘶啞，正是那個褐衣男子的。听那話中意思，似乎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先前在上弦月面前扮出一副好人的模樣也只是為了讓上弦月對他掉以輕心罷了。
「吵吧，吵吧，夢澈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主……」上弦月在心中無聲地道。
果听夢澈道︰「你叫我們讓我們就讓嗎？哼，告訴你，今天我偏不讓。大不了咱們都耗著，本小姐奉陪到底！」
「夢澈！」淡而溫和的聲音，是屬于是珞寧的。上弦月的心跳在這一刻似已停止。
可是接下來又听珞寧道︰「不必爭，讓一讓就讓一讓。無礙。」
上弦月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夢澈脾氣雖急，但珞寧卻一向仁善謙和，夢澈又是極听他話的。他說讓，夢澈哪怕再多不願意，也只會順從。
以前，上弦月一直覺得仁善謙讓是珞寧身上最大的優點，可是現在卻覺得這優點是如此可恨！
此刻她若是口能言，必會放聲大喊︰「珞寧你這個笨蛋，我就在車里！你這一讓，就等于把我讓給那幫混蛋了！」
「咯吱咯吱」，是車輪輾過冰雪，偏駛向路側的聲音。珞寧終究沒有听到她心中的吶喊。
抽鞭的聲音響起，車廂緩緩地駛動，上弦月的心也隨之一沉。
一搖一晃中，車簾一開一闔，外頭的枯樹、蒼穹、雪地，也在那一開一闔中忽現忽失。
一片陰影擋住了車外的景，出現在眼前的是朱漆的馬車。簾子半掀，露出珞寧的側面。上弦月的眼楮盯著，就再也轉不開。
她多想珞寧能轉過臉看一看她，能像以前那樣，無論什麼危險都能將她解救。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真的感應到了什麼。珞寧的臉竟真的轉了過來，目光溫和淡然，再沒有過多的情緒。他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放下車簾。也擋住了他們此刻彼此間唯一的牽連。
——她是半倚半躺地在車廂中，他的視線根本無法從那道狹小的縫隙中窺見他。
車已駛遠，枯樹、蒼穹、雪地，又出現在一開一闔的簾縫中。
什麼是失望？
真正的失望，是在希望來臨以為能將絕望帶走時，又被無情地粉碎。
第十六章錯過
良丘城位于楚靈國與蒙西國的邊界。雖同樣為「城」一級的區域，但遠不及弓月城大及繁盛。走在城中，道路坑坑窪窪，冰雪與淤泥混沌成一片。屋宇、城池也遠不及弓月城氣派。給人的感覺，根本不像是城，而是縣一類的小地方。
「楚國那麼多城池，秋城主哪里不好去，偏要窩到這個鄉下地方來。這什麼破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說話的是夢澈。她正提著裙裾，踮著腳尖跟在珞寧身後，抱怨個不停。
城里的路窄、又十分不平坦，坐在車里一巔三搖得簡直就是活受罪。他們只能棄車步行。
「此間乃是秋大哥的家鄉。貧富有差，城池大小有別，將就一些倒也罷，莫再抱怨了。同樣的道別人走得，我們為何走不得？」珞寧淡笑著道。
似乎是覺得到了這里必能見到上弦月，他心情也暢快了不少。走起路來步屢輕快，靴子、袍擺被泥污沾上也渾不在意，還對夢澈玩笑道︰「瞧你，白色的裙上點點黑漬好像是水墨畫成的花朵，倒是比原來一片素白要好看得多。」
夢澈撇了撇嘴道︰「我都已如此狼狽，你倒還有心玩笑？還有多遠？我們可都走了半個時辰了。」
珞寧道︰「秋大哥說過，他住在城東五柳街口，第一家就是。門口有一棵百年老柳，喏，就是這里了。」
夢澈抬頭看去，但見街道口一家，果有一棵老柳樹，只是在這寒冬之際，柳樹早已謝去了綠妝只剩下光滑滑的枝條兒在寒風中打著擺兒。
比起當初城主府的氣派，眼前的這扇一人多高的小木門顯得十分寒酸。
夢澈上前握住門環砰砰地敲了幾下，又回首對珞寧笑道︰「秋城主突然看到你出現在這里，定然高興壞了。」
珞寧唇邊的笑意也愈發得濃，一路之上他總是心神不寧。總覺得似要出點什麼事，直到現在，到了目的地，他懸著的心方才放下。想到闊別良久的知交秋皓，想到一向珍視的學生秋晚兒，讓他格外地高興。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上弦月。已有半個月未見到她，這是他們自從相識以來分開最久的時間。分明不算太久，但他卻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他的手下意識地模了模拎著的包裹，那里是他特意從家里帶來的上弦月最喜愛的衣裳，還有沿途買的一些耐放的食物。她最喜歡吃，即使是心情不好，一串糖葫蘆也能叫她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