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並未走近,反是將身一閃,躲到了樹後,卻在不經意間踩斷了一截枯枝發出「 嚓」的一聲脆響,好在沒有人听見。她早已跟崇華夫人有過約定,絕不能叫這閣里的任何人知道當初的上弦月還活著,連綠汐也不行。
「小茜算了,我們走吧。」清冷的聲音,卻婉轉如黃鶯般動听。
「哼,算你走運,我們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呀,火」
假山後忽然傳來一陣驚慌的呼聲,不何何故火星子竟濺到了夜萱的裙上。菡笑驚了一跳,急忙上前撲打著她裙上的火,嘴上還不停地道歉。
火並不大,熄得也快。可是夜萱那一襲美麗的長裙卻已損壞,夜萱皺了皺眉頭,臉上的神色更沉冷了一分。身旁的婢女不容分說,「啪」的一個巴掌就甩到了菡笑的臉上,怒喝道︰「我們小姐都說算了,你竟然還將火弄到她身上別以為你現在在望雲樓吃香就能騎在我們小姐頭上」
雖同為ji,但夜萱卻有御用樂師的頭餃,地位上自然遠非菡笑這類新進的姑娘可比。正因為如此,身邊的丫頭才敢有如此口氣。
然而,小茜剛剛罵完,又聞「啪」得一聲巴掌響,只是這回巴掌卻落到了她的臉上,打得她一個愣神。
回過神後,抬頭看去,借著火光,她看到是一個綠衣女子出現在面前。臉上以綠紗遮面,看不清容顏,只看到她一雙清亮的眸子里透出逼人的寒氣。
「你你……」小茜想質問,可是被那雙眼楮一瞪,只覺得如寒氣侵身,話未出,氣焰先熄。
「醉舞姑娘不是病了麼?竟然還有力氣跑到這里來打本小姐的人。」開口的是夜萱,聲音淡然,卻有股傲慢之氣。雖是第一次照面,但上弦月那夜一舞傾城,她當然也有所耳聞。也知道醉舞面戴綠紗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想認出倒是很容易。
上弦月無聲冷笑,也不去管那個小丫頭,只是冷目審視了眼夜萱,只見她裙袂上雖被火灼壞,但她昂首挺胸,怡然靜立。月光清冷,她臉上的神態卻比這月更冷。眸子中所折射的光,如寒星,冷冷地蔑視一切。在她眼里,醉舞也好菡笑也罷,不過只是兩個不知高低的新人,根本不配與她並立。
菡笑已慌得垂下了頭,淚水漣漣。上弦月擋在她的身前,瞪著眼楮毫不客氣地道︰「既然夜萱小姐不懂得管教下人,那麼醉舞只能替你教一教了。」
小茜方才從那一個巴掌中回過神來,指著醉舞喝道︰「你,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打我?」
上弦月斜眼卻看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冷笑道︰「我是什麼東西,難道你不知道嗎?這里的女人除了你這種只能服侍人的丫頭外,都是ji子我是,菡笑是,連你的主子也是」
她是在對小茜說,但話中之意分明就是告訴夜萱你也不過是個ji子,比她高貴不到哪里去。
夜萱當然也听懂她話里的意思,眼角一抽,卻又瞬間隱下情緒,只淡淡地道︰「ji子也分三六九等,莫以為憑你故弄點玄虛便可一步登天。小茜我們走。」
她說罷,甩袖而去。小茜臨去前還不忘狠瞪菡笑一眼,想再撂句狠話,可是一轉目又對上醉舞的冷眸時,竟讓她冷不丁地打了個冷戰,將要出口的話又生生咽下,亟亟跟著主子離去。
「多謝醉舞姑娘替菡笑解圍。」菡笑朝著上弦月一拜相謝後,又俯將那已傾倒在地的火盆扶起。火光已黯,火將熄而未熄。直到她又投下新的紙錢後,這才又重新竄起火苗。
火光在夜風下輕輕地擅,而火光耀下,她臉上的淚痕就折射著瑩瑩的光。
上弦月本該轉身就走,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在祭拜誰?親人嗎?」。
菡笑抹了抹眼角的淚,卻又有更多的淚溢出,聲音也因悲傷而顫抖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卻因我而死。而我,連替她收尸的能力都沒有,想燒些錢也只能在這角落里偷偷模模地燒。我,我對不起你,月兒……」
話未完,她便嚶嚶地抽泣出聲,嬌弱的身軀一顫一顫,惹人憐惜。
上弦月心中「咯 」一聲,原來她祭拜的竟然是她。那日,她為了能留下來,與崇華夫人合演了一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戲碼,為了保密,事後也未能告訴綠汐。而這個傻丫頭,卻將她的死全部歸咎到自己身上。甚至,這個時候還不忘為她「送錢」。
而她呢?這個分明未死的人,此時就站在她面前,看著她為自己悲傷,為自己流淚,甚至因此而遭受別人的欺負。
「綠汐,對不起……」上弦月揭下了面紗,滿面慚愧。
听到那聲「綠汐」,菡笑驟然一驚,接著又看到面紗落處,那張份外丑陋的臉。驚訝、不解依次在菡笑的面上閃過,最後又都變成了驚喜。
「月兒?月兒你是月兒你沒死,太好了,你沒死……」菡笑拉著上弦月的手,才笑了幾聲,又嚶嚶地哭泣了起來︰「我以為月兒你死了,留下綠汐一個人在此……」
上弦月摟著綠汐,心疼地道︰「綠汐呀綠汐,你是水做的人兒嗎?為何這麼愛哭?」
她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了起來,卻又強忍下落淚的沖動,抽出帕子替綠汐拂去淚痕,道︰「好了,不哭了。你若真流干了眼淚,就不美了。」
綠汐「噗嗤」一聲,破涕而笑,嬌嗔道︰「月兒又胡說,哪有人會真的流干了眼淚?對了月兒,為何你非但未死還變成了醉舞?」
上弦月遂將先前的事簡明扼要地道了一遍,又道︰「對不起綠汐,我沒能早些告訴你,還讓你為我如此傷心。」
綠汐連連搖頭,「月兒有自己的考量,所以不需要說不起。綠汐能看到月兒安然無恙就已十分高興了,別的都不重要。」
溫莞的性格,善良的心地,卻是與秋晚兒同出一轍。可越是這樣,上弦月就越是心懷內疚,只不過這份內疚卻不外露,面上只有無心無肺般的笑,拉著綠汐又問道︰「對了綠汐,你昨夜是怎麼渡過的?」
綠汐道︰「昨夜是沈七公子包下了我,我緊張得要命,只一個勁地灌他的酒。他喝著喝著就醉了。」
「那麼今夜呢?」綠汐今晚再度被沈七公子包下的事上弦月當然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一早就請夢淵過去相助,可是不等夢淵出手,沈七公子便已醉倒。上弦月心感奇怪,這才會出口相問。
綠汐的神情立時變得緊張兮兮,周圍分明沒有外人,可是她卻四下張望了幾眼,這才敢小聲地道︰「我,我下了藥。」
上弦月早已隱隱地猜出了些,所以也不感到奇怪,「是我上回說過的那個**的配方嗎?」。
綠汐點頭︰「那方子簡單,你一說我就記下了。我……我不想伺候那些男人,又不敢違背頌音閣的規矩,所以就,就迷暈了他。」
上弦月在她的小翹鼻子上一刮,嘻嘻地笑道︰「好個聰明的丫頭呀。女人就得保護好自己。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都得回去了,萬一惹人懷疑就不好了。」
又叮囑了她幾話後,上弦月就告別離開,先行回到初蕊小榭。
沒有新的紙錢投入,火已漸漸變小。黯淡的光線下沒有人看到綠汐漸漸地挺直了腰板,臉上的軟弱神情也消失無蹤。淚水早已收,她的眼楮在暗夜中格外的清明。
「你不該流淚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這幽暗之地仿佛是出自鬼魅之口。
綠汐並未有絲毫驚詫,只是淡淡地回道︰「若不落淚,又如何做柔弱可欺的綠汐?」
聲音止,她靜靜地站在這如水的夜色中,直到片刻後才又忽然開口道︰「能不能不傷害她?」
盆中的火光已熄,火星卻未滅,在夜風中,忽明忽黯,也使得她面上的神色變得極為模糊。
「你不該動情。」那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嚴厲。
綠汐一愣,繼而語氣陡然一沉︰「我沒有」
她抬袖,只那麼輕輕地拂,一股帶著巨大沖力的水流便從袖中汩出,熄滅了火星,將灰燼沖進草從中,隱沒不見。
永榮客棧乃是楚城中數一數二的豪華客棧,座落于楚城繁華的鬧市,門庭前也是豪車俊馬不斷,出入此間的也多是名商富戶。
客棧為四層的建築,加上前後的庭院,佔去了十幾畝地的面積。一樓、二樓是客人就餐之所。
此時雖是中午,高朋滿座,但入得此間,卻不聞一般酒樓慣有的喧鬧之聲,反而是一片幽靜,獨一縷琴聲,悠悠揚揚,曼妙動听。
再看廳中之客,臉上的表情愉悅而平和。有的已微閉著眼楮,只有手指在桌上按著節拍輕輕地扣擊;有的雖在品酒吃菜,但酒入喉中,仿佛已不知其味,菜入其口,也只是下意識地嚼咀,如同嚼草。
所知所感,唯那一縷琴聲,經耳入心,如此美妙,叫人已忘卻山珍,忘卻煩憂。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客人們似還在琴曲中沉浸,直到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有人擊掌贊道︰「好美的琴曲,真可謂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說話間,轉目凝視三樓雅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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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天上架,連更三章,以後還是每日一更,依舊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