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樂師的選撥雖是盛事,但要求極嚴。除了有高超的技藝之外,還需要達官貴人的擔保,因為一般的平民即使技藝多麼出色,也是沒有資格參加競選的。
評選分為三個階段:初選、復選、決選。過了這個階段選出的樂師才有資格到御前表演,然後再由皇帝親自封選,給予封位、賞賜等。
當然,像頌音閣這類出身的,因為從官ji中選出的,原先是罪籍,所以即使撥得頭籌,一般情況下也只能得到「御用樂師」之類的稱號以及賞賜,屬于編外樂師,比如夜萱就是如此。只有出生名門,身家清白的人,才具備得到品級的資格。就比如柳亦真,乃是御封的三品首席御用樂師。其地位,遠比一般的地方官要高得多。
可即便是編外樂師也是無尚的榮耀,不僅能另身價百增,也具贖身的資格,而贖身後便可自動月兌離罪籍。日後也還是有可能一步步成為有品級的編內樂師。所以這條路可算是所有官ji們改變命運的唯一之法。
正因如此,凡官ji都極為重視這一事。楚城中有三大官家青樓,各家都選派出五名優秀的樂師,再加上全國各地清白之家出生的競選者,足有千余人參加。可算是極為隆重,當然競選也十分激烈。
舞師也算是樂師中的一個分支,雖不及樂師吃香,但優秀的舞師也是極受追捧的。
因為要競選御用舞師,所以上弦月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雖然都會有表演,不再接客。那些久慕她芳名的公子哥們雖深感遺憾,但也無可奈何,畢竟有資格競選的姑娘都是在上頭報過名的。更何況這類的事,他們也就早習慣了。而能看到自己一直追捧的姑娘入選,也算是一件十分長臉面的事。所以更多的人也是極為支持此事。
頌音閣中派出的是上弦月、綠汐及另外三位姑娘。然而僅只一場初選就已淘汰了大半,頌音閣出來的人僅只剩下上弦月和綠汐。連見慣了此事的張媽都驚嘆不已︰「雖知御用樂師競爭激烈,可今年卻尤為激烈。」
崇華夫人倒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悠閑地抿了口茶,道︰「激烈怕什麼?若是沒人參選,那還有何好爭的?」
此時,綠汐與上弦月也同在。但听綠汐怯怯地問道︰「今年不是小選麼?為何還有這麼多人競選,倒比往年的大選還要隆重些。」
崇華夫人道︰「今年雖是小選,又是提前的,有些倉促。但今界卻是皇帝為討貴妃歡心而親自下旨辦的。雖說樂師的選拔是皇家多年來流傳下的規矩,可是如今的皇帝並不好音律,所以即使當了御用樂師,地位也不及從前來得風光。但貴妃娘娘就不同了,娘娘自幼喜好樂律,對于精于樂律的樂師也是極為尊敬。所以這次若是中選成為娘娘面前的紅人,得到豐厚的賞賜倒不說,若是編內樂師,所授予的品級都將會比往年高。這自然是極富吸引力的。」
她說著看了眼上弦月和綠汐,叮囑道︰「機會難得,此番頌音閣中就只剩你們兩人參選,你們必要爭氣。若能撥得頭籌,不光是自身的命運從此改變,我頌音閣的名氣也將大盛。」
上弦月拍著胸脯,極為自信地道︰「夫人放心,我們必將努力。」別人努力是為了榮華富貴,而她的努力則是為了好友的性命。
不同于她的自信,綠汐卻是憂心忡忡,垂首道︰「初選都那麼嚴酷,我怕,怕……」
上弦月拉過她的手親熱地道︰「莫怕,有我在,萬事都不可懼。」
這里並無旁人,所以她也未用面紗遮面。綠汐一抬眸就看到她的臉,那麼的丑,可是笑容卻那麼的燦爛,眸子那麼的清亮,好像天底下再難的事都能在她的一笑間灰飛煙滅。那顆不確定的心,也在那燦爛的笑容下安定下來,重重地點頭,展顏一笑︰「月兒,我相信你」
崇華夫人無聲地笑了笑,揮手道︰「行了行了,你們姐妹二人要親熱私下里再親熱去吧。我乏了,想打會兒盹。」
上弦月和綠汐遂起身告辭,手牽著手離去。人雖已消失在門外,但二人的笑容卻還遙遙傳來。
張媽道︰「咱們頌音閣的姑娘向來為爭寵個個明爭暗斗,那兩個丫頭卻親熱得招人眼熱。」
崇華夫人冷笑︰「明爭暗斗皆為利起,若真牽涉到自身利益,我就不信那兩個丫頭還能像現在這般親熱。」
張媽道︰「夫人是說……」
崇華夫人道︰「只一場初選,全國統共一千多人就只剩下了二百多人。等復選、決選過後剩下的估計也只有十人左右。而這十人中,只有一個編內御用樂師,一個編外御用樂師。到時為爭這編外一個名額,你覺得她二人會如何?」
張媽道︰「夫人說得有理。御用樂師的稱呼如此誘人,若是我,哪怕是親生姐妹也斷不會相讓。」
崇華夫人在笑,笑容中透著一絲陰冷。
而與這份陰冷截然不同的是,頌音閣的花園小徑上卻是陽光明媚。正值春季,這里是草木繁茂,鶯飛蝶戲,一派繁盛景象。因為是白天,不用接客,所以姑娘們都結伴游園。
為避些閑人,上弦月和綠汐特意擇了條清靜的小路走。
上弦月的面紗已戴上,挽著綠汐的胳膊,邊走邊道︰「這段時間為了過初選,我x夜練舞,你也總是手不離琴,今兒個咱們就歇一歇,在這園子里逛逛。」
綠汐揉著自己的手腕道︰「這些天練琴手腕確實有些酸了,不過能跟月兒一起參加競選真得很開心。」
她說著忽又想起了什麼,忙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件來遞給上弦月道︰「月兒你上回說我頭上戴的那朵絨花很漂亮,前些天首飾鋪里的伙計來送貨我特意叫他幫著訂做了一朵。你瞧,款式跟我的那個朵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換成了你喜愛的綠色。」
上回上弦月只是隨意地說了句喜歡她頭上的絨花,只是嫌粉色不好看。沒想到綠汐卻記在了心里,特意為她訂了一朵。要知道這種絨花做工極為復雜、精巧,綠汐的那朵本是沈時沈七公子所贈,說是都城中絕無重樣。想來她是花了番心思才訂到的。
上弦月心中一陣感動,一伸手就在綠汐的額上彈了彈,道︰「傻丫頭,我說喜歡你就為我去訂做。要是哪天我說要天上的星星,你是不是也要替我摘下來?不過這花確實好看,你快替我戴上,瞧瞧好看不?」
絨花僅只雞蛋大小,翠鳥月復下羽所制,極為柔軟輕薄。別在髻上,隨風輕顫,格外動人。
「真漂亮」綠汐贊了一句,又話題兒一轉問道︰「對了月兒,你為何不會彈琴?」
這些時日她們一同練習技藝,每遇到難彈的曲子,上弦月總會告訴她哪個地方彈的音不對,哪一段又需加強,還有情感如何運用才能更好的表現琴曲等等。可是偏偏她從來不彈琴,這叫綠汐有些奇怪。
上弦月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珞寧嗎?他是我見過彈琴最好的樂師,我所有琴樂上的知識全部來自于他。只可惜,我只會書面上的東西,真正彈琴的時候卻少之又少,根本比不了你。」
她雖還在笑,但說到這些的時候,眼神中光彩卻黯了一黯。
分明擁有絕高的琴樂天份,可是卻只因金針鎖腦,她此生都無法暢意撫琴。這是心中永遠的遺憾,所以每每在看到別人撫琴的時候,她心中的羨慕是那樣深。只是這些,她只能暗藏在心中。哪怕現在對綠汐已極為信任,可是又如何能向這個單純的少女說自己是暮雪國的人,是琴魂者?恐怕,說出來只會驚到她。
雖沒有直白的表露,但她神情中暗含的傷感,綠汐卻已覺察到,道︰「不會琴也無妨。月兒的舞那麼美,憑那一舞必能得到御用舞師的封號。」
上弦月道︰「我听說,此次編內、編外的樂師封號各一個。我們這樣的出生是沒有資格競選編內的。而編外的也只有一個名額。綠汐……」
不等說完綠汐已打斷道︰「那個名額一定是月兒的」
上弦月道︰「可是綠汐,你難道不想要嗎?若你能成為御用樂師,就有被贖身的資格,能月兌離這里的一切。」
綠汐抿嘴一笑,道︰「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若不是你,當初我也不會重回到這里。現在我雖是ji,可還能天天看到月兒,我心里就已十分滿意了。更何況,我知道月兒之所以會留在這里也是為了救晚兒和晨兒。月兒想做的事,也就是綠汐想做的事。」
她在笑,明媚的陽光就灑落在她的笑靨上。如此明媚,如此動人。
上弦月道︰「綠汐你再忍忍,等我救出晚兒、晨兒,我們就一同離開頌音閣。你相信我嗎?」。
綠汐笑得更甜,「無論什麼時候綠汐都相信月兒」
上弦月道︰「好綠汐,你跟晚兒的性子真像。等到你們倆見到了,也必將投緣。晨兒雖有些霸道,但其實她的人也是極好的。到時候我們四個就做好姐妹,一塊回弓月城。你喜歡琴,就請珞寧些指點,必能叫你的琴技更上一層樓。對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夢澈?那是個凶巴巴的女人,總是喜歡崩著個臉數落我。不過她做飯的手藝極好,連頌音閣里的大廚都比不上。還有還有,弓月城雖然不如楚城繁華,但那里的景極好。弓月書院外有一片的梅林,一開一大片。冬天的時候,紅梅映白雪,美不可言。保管你瞧著連寒冷都忘了……」
她濤濤不絕地說著,眼眸中有明艷的光彩,似乎已能看到冬天飄雪的梅林下,她們四個少女盡情嘻鬧,而不遠處是珞寧淡而溫和的笑容,以及夢澈掐著腰著數落她們的模樣。
那畫面如此美好,那樣的生活又是多麼的幸福。
而綠汐只是安靜地听著,笑容深處卻透著一股子的悲涼。只是上弦月並未注意到這細微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