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二︰弦月 第六十九章 御用琴師

作者 ︰ 初辰公子

台下人的目光如何、心中又想了些什麼,上弦月不去看,也不想知。她眼中所見的只有珞寧;心中所想的只有珞寧;此時的琴曲似乎也只為他一人而奏。

有多久沒有這樣撫琴了?上弦月已記不得了,她只知道琴聲響起的同時,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感觀,似乎都在舒展,這種美妙的滋味是一種無語形容的滿足感。

然後這種感覺並未持續太久,因為腦後的疼痛又如期而至。像是雷電,瞬間從腦後閃現,然後又迅速彌漫到周身每一處。眉頭因這痛疼而緊鎖,可是琴曲卻未停——這場表演,無論如何都要完成這不光是為救晚兒和晨兒,還有骨子里的傲氣。別人越是看不起她,她越是要叫他們刮目相看

琴聲依然動听,可是現在每響一下,就仿佛是尖錐在珞寧的心上狠狠地刺。別人都沉浸在琴聲中,只有他看到她緊皺的眉頭,也只有他從琴聲上感知到她此時的痛苦。

他多想阻止她再彈下去,可是他不能。事到如今,此曲若不能彈完,將會有很大的麻煩。畢竟這是在皇宮禁地,帝王駕前。

拳頭,死死地撰著。指甲狠狠地刺進手心。似乎這樣就能分享她的痛苦。

上弦月的嘴唇已被自己的貝齒咬破,一絲血線滴落在琴弦上,又被震開。

痛苦在加劇,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可是這琴曲還有一大段未演完。琴音每響一下,痛苦就深一分,而周身的力氣也隨之一點點的被抽走。若非她此時神精高度凝聚,只怕下一瞬便要昏倒在琴上。

從前在弓月城時,她雖也會因對琴的喜歡,而偷偷的撫琴,可是每次都只撫半曲。半曲是她的極限。可是眼下呢,曲早已過半,她卻不能不奏。此時的她,深深地感覺到騎虎難下是什麼滋味。如果說舞演砸了,只會被取消參選的資格,那麼現在再演砸,天知道帝王一怒,將會有降下什麼樣的雷霆大雨。

怎麼辦?已無法支持了,該怎麼辦?難道說,她終歸連撫完一曲的能力都沒有?

痛苦的掙扎中,她只能用目光去尋找珞寧。似乎只有看到他,才能得到最大的平靜。

而他的目光也一直鎖定著她,除了深深的擔憂外,還有肯定及信任——對她琴技的肯定;對她能力的信任。這份肯定、信任,並非一時。從小到大,無論何時,都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到。

在那目光的注視下,在那份信任、肯定下,身體上的痛苦似乎也在減輕。她又咬了咬牙,縴手一拂,一滾,繼續演奏。

當最後一個音,終于奏完時。她的衣已被背上的汗水浸透,全身也已綿軟無力。可是心中那份成就感卻是無與倫比——終于奏完了一整曲,這麼多年來,頭一次完整地奏完一曲她幾乎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再看台下,鴉雀無聲。上弦月乘機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地平靜急促的氣息。

「啪啪啪」掌聲忽然地響起,在這一片沉寂中,顯得格外清脆。

掌聲來自于漢階玉亭中,那個至高無尚的王者。

「啪啪啪啪啪」更多的掌聲響起,然後越來越多。像是暴雨來臨,傾刻間就已轉密。這種場合下,身為看客的官員本該保持著肅穆的,可是所有人似乎都已忘了這些,只不停地鼓掌。

而上弦月就淹沒在這一片排山倒海一般的掌聲中。

按照慣例,所有的樂師在表演完後將得到帝王親自召見的機會。

所以此時,上弦月、綠汐等一眾樂師、舞師俱都跪在漢階玉亭外叩首。

剛才在舞台上時,隔得有些遠,再加上光線並不亮,所以他們只能看到亭中人一個模糊的影。而此時,楚靈國最有權威的人就與他們一亭之隔。可是沒有人敢抬頭看一眼,只有緊張。比在台上時更是緊張萬分。不僅是因為面前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更因為此時,即將宣布的消息極有可能改變他們的一生。

「都別緊張,抬起你們的頭,叫本宮跟陛下瞧瞧。」傳入耳的是個極甜美的聲音。听她自稱「本宮」,自然是張貴妃。能搶在皇帝前頭開口,其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上弦月抬頭,先看到就是身著龍袍,頭戴垂毓冠的楚靈王——楚星暉。再看他的五官︰濃眉聚英氣;黑眸凝睿智;鷹鼻顯風範。唇上兩撇彎弓須,又透幾分霸氣。

「爾等今日表現得皆不錯,尤其是醉舞的琴聲,怎麼一個妙字了得。愛妃,你說是吧?」楚星暉說話時,聲音雖淡,卻有不容人回避的威攝。

再看他身側的張貴妃,華衣美服,道不盡的奢華。臉上帶著端莊的笑容,道︰「陛下向來不好琴樂,今日卻一反常態夸獎起人來,實在是難得——你就是醉舞?」

上弦月听到點她的名,心頭一跳,又急忙斂正神色,一叩到底︰「小女子醉舞叩見陛下、娘娘」

「醉舞狂歌換千金,听說你這名字還是朕的皇弟取的?」楚星暉淡笑著問,可是上弦月抬頭時,只對上一雙冷眸,深不見底。

上弦月心頭「咯 」一跳,看來楚星昕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監視之下。

「回陛下,醉舞之名確是九王爺所取。」上弦月如實回道,卻沒有多余的話。這種時候,說得太多反而不好,所以她干脆是問一句回一句。謹言慎行總歸是沒錯的。

楚星暉淡淡一笑,笑容冷倏,讓人有種不寒而栗之感。上弦竟覺得心頭莫名一慌,急急垂下頭去。心中隱隱覺得,某些秘密似乎被他窺見了。

「陛下,下面該宣布了吧?」張貴妃笑意盈盈地道。

那些跪在底下的樂師們聞言,知道接下來就是宣布命運的最後時刻,心中登時更緊。

最後的答案,楚星暉早已做好決定,他只是揮了揮手,便有太監站出來宣讀聖旨——這畢竟是任命有品級的樂師,自然要隆重些。

那太監展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光祿大夫之子人——董華,琴技純熟,悅耳動听。特封為七品編內御用琴師,受用于朕側……」

上弦月只微微側了下目,便看到那位跪在她身側的董華。二十多歲的年紀,才華出眾,乃是眾人中的佼佼者。但他更為出眾的卻是他那優越的家世。所以在比賽進行前,他已是內定的入選者。

七品琴師雖是排在最末的位置,但憑他的家世和琴技,想要晉升並不難。

這些並非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按著規矩,每次入選只有編內和編外各一名。也就是說僅剩下一個名額了。到底最後將花落誰家?所有樂師的心都跟著一緊。

那太監接著念道︰「頌音閣樂師醉舞,雖君前失儀,然念其琴技出眾,免其失儀之罪。今封為編外御用琴師,隨時听從朕的傳召」

聖旨已念完,一個董華,一個上弦月,其余的只受了些賞賜。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第一次完整地奏出一曲,並且是在如此隆重的場合。可是這第一次卻為她贏得了滿堂彩,也贏得了御用樂師的榮耀

心中被歡喜佔據,叩完頭謝完恩,上弦月被賜平身。站起時,第一時間就用目光去尋找珞寧,她想知道珞寧是否也同她一樣高興。

珞寧就遠遠地坐在角落的一席上。橘黃的宮燈,柔和的光,籠了他一身。可是燈光下,分明看到他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擔憂。

上弦月心頭一緊,更想看明白珞寧所擔憂的到底是什麼。正在這時,忽然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奴婢,奴婢有事啟奏,望陛下恩準」

上弦月收目回來,就看到所有的樂師都已分立兩旁,唯有綠汐一人尚還跪著。夜風泠泠,她的身型顯得那麼的嬌弱。可是那雖跪卻依然筆挺的脊梁又有幾分固執。

她在為何而固執?這絲毫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楚星暉微皺了皺眉頭,正有些不悅,卻听張貴妃先道︰「有事就說罷。」

綠汐叩了個頭,道︰「奴婢斗膽,啟奏陛下、貴妃娘娘。奴婢本是前上知縣縣府兵令之女,父親奉命圍剿山賊時指揮不當,致使全軍覆滅,父親殉職而死,家族也因此受其牽連……」

她話未說完,楚星暉便極不客氣地打斷她︰「你是責怪朕不該定你父親指揮不當的罪,使得你也獲罪成為官ji?」

綠汐本就極為緊張,聞听此言,更是唬得臉色發白,一頭磕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奴婢不敢奴婢斗膽,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向陛下陳述心願。雖因父親的指揮不當,而造成手下兵將傷亡慘重,但父親他一生忠君愛國,至死都為不能完成職責而愧疚。所以奴婢,奴婢冒死,求陛下開恩,赦免奴婢父親的罪。好叫他在地下也能安息了。求陛下開恩」

她說罷又是砰砰幾聲,連磕幾下。額頭上豁開一個口,一絲殷紅的血劃過她美麗的臉龐。

上弦月根本沒料到,向來膽小怯懦的綠汐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只為了洗去父親的罪名。那嬌弱的身體下,隱藏的到底是怎樣一顆固執而堅定的心?

恍然間,上弦月又想到當日重回頌音閣時,面對即將降臨的處罰時,她也是這般怯懦卻卻堅定地說︰「一切都是綠汐的錯,夫人饒過月兒處死綠汐吧」

可是今日不同往時,今天坐在面前的是當今楚靈國的帝王,生殺予奪,連眼也不眨。又豈會憐憫這可憐女子一片孝心?

果然楚星暉的臉色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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