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雲淡,夜鳳送爽。京城都察院最深處,那座神秘的黑色石屋中,身著玄色長衫的男人踱到半開的窗前,輕笑一聲,道︰「縮地成寸,一步千里。我說你這手功夫,只怕連那四大宗師也比不了吧?」
話音未落,地上他的影子忽然分成了兩個。有人在他身後說道︰「你失約了。」聲音平靜淡漠,赫然便是竹子。
玄衣男人轉過身,看著那雙深綠色的眼楮,感慨道,「已經十三年了……」
竹子道︰「還差一個月。」
玄衣男人培養了許久的感情被他打斷,氣勢登時一衰,搖頭道︰「好吧,還差一個月。你當年便沒有履行約定,送那孩子上首陽山……」
竹子又道︰「那是你說的,我沒同意。」
「你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玄衣男人哭笑不得,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說要讓那孩子過十三年平凡的生活,你當我真不知道,那江氏夫婦是什麼出身來歷?你把那些人拉進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竹子道︰「那是我的事情。」
玄衣男人愣了半晌,苦笑道︰「你這又何必呢?那孩子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不是你能決定的。」
「也不該由你們來決定。」竹子把目光投向窗外,星光下,重重疊疊的房檐間,露出了幽暗的一角宮牆。
玄衣男人眼珠一轉,心中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那就讓她自己來決定好了。」
竹子收回目光,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玄衣男人哈哈笑道︰「十三年不見,你還是那麼狂妄。」
「是自信。」竹子微微勾起唇角,已經十三年了,是時候讓那小家伙,自己做一次決定了……
用罷早飯,江泓去了前面醉仙居。江懷叫人套了馬車,臨出門前滿懷深意看了妻子一眼,江氏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林阿嫂的影響,父母這個動作,讓江小雨覺得氣氛變得很是詭異,立刻便想要開溜。
江氏拿過放針線的籃子,口中吩咐道︰「復生,去把茉莉白雪香沏一壺拿過來。」
不等他答應,江小雨忙道︰「我去我去。」
江氏捋捋鬢角碎發,笑看了她一眼,道︰「你坐著,復生去。」
「哦。」江復生向江小雨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口中答應著出了房門。
「苗頭不對啊。娘把復生支開,到底想說什麼?」江小雨咽了一下口水,心中不覺惴惴,小心翼翼地道︰「我記起來今天有道新菜,要和林廚交代……」
江氏好似全沒听見她在說什麼,比著手中兩種繡線的顏色,漫不經心地問道︰「常磊那孩子,好一陣子沒來咱們家玩了吧?」
「呃……常磊?怎麼又把他扯上了?」江小雨心中一驚,隱約覺察到了什麼。
江氏抿著嘴,輕聲笑道︰「我還記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就跟這桌子一般高,扳著個臉,嚴肅得跟個小大人兒似的。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就叫你騙得爬到樹上去摘果子,結果騎在樹上怎麼都下不來了。」
江小雨嘿嘿一笑,道︰「有這麼回事嗎?」。她怎麼記得是常磊為了顯擺自己會功夫,才爬到樹上去的?她最多也就是旁敲側擊、推波助瀾了一下嘛。
「那個……娘啊,林廚那邊……」江小雨再度想要月兌身,江氏則再度無視了她的意願,繼續道︰「時間過得真快,想不到一轉眼,你們都這麼大了。」
江小雨低聲抗議︰「其實我還小。」
「不小啦。」江氏語重心長道,「再有一個月,你就十三了。」
這句話一出,江小雨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依照這里的習俗,女孩子年滿十三歲,男方家就可以上門提親。定下親事後,開始準備嫁妝,待到十五歲正式完婚。江氏又提年紀,又說常磊,想過去憶今朝,下面要說什麼,簡直就是呼之欲出。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以不在乎復生亂點鴛鴦譜,卻不能忽視江氏夫婦的想法。萬一這二老一高興,把她定給常磊,那麻煩可就大了。想到這一層,江小雨連忙道︰「娘,這件事關系到我後半輩子,還是要從長計議。」
江氏心中微微一驚︰自己還沒說是什麼事情,這孩子怎地就知道了?隨即想到,應該是竹子告訴她的,便不再多做解釋,說道︰「這件事我和你爹商量過了,竹先生也已經認可了。」
江小雨心都碎了——不會吧,竹子叔怎麼也這麼八卦?這不是添亂嗎?雖然她知道,按照慣例她現在應該絞著小手絹,嬌羞無限的說「女兒任憑爹娘做主」。但是為了將來不出現離家出走、謀殺親夫之類的情況,她一定要把他們這個決定,扼殺在萌芽之中。
江小雨心想常磊之所以會被父母,乃至竹子認可,無非是因為他們青梅竹馬,相互知根知底的緣故,便正色道︰「娘,我覺得兩個人相處,不是認識得越久就越好,還要看脾氣秉性投不投緣。」
江氏點點頭,道︰「這倒也是。雖然他就只見過你一面,不過你倒是挺投他脾氣的。」
只見過一面?那就不是常磊了……不是更糟!江小雨心中暗驚,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盲婚啞嫁」嗎?不行,她決不能讓這種杯具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江小雨當即抗議道︰「可是他不投我脾氣。」
江氏從江小雨一開始推三阻四,就料想到她會這樣說,柔聲勸道︰「娘知道那人樣子看起來不修邊幅,說話行事也似乎顛三倒四,但是娘跟你保證,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適合做你師父的人了。」
听听,听听!又是不修邊幅,又是顛三倒四,這人還能要嗎?還適合做師父……「呃,做師父?原來你們是要我拜師呀?」江小雨愕然問道。
江氏也愣了一愣,回想一下方才母女二人的對話,登時明白她在誤會什麼事情,噗嗤一笑,問道︰「自然是拜師,不然你以為是拜什麼?」
「沒……我沒……沒以為什麼。什麼都沒以為。」江小雨心里層出不窮的汗——都怪她娘親,沒事提常磊干嘛?這岔打的,她還以為是拜堂呢。
江氏眼波流轉,取笑道︰「沒有嗎?我還以為是‘女大不中留’了呢。唔,不過仔細想想,你歲數也到了,常磊那孩子我瞧著也挺好……」
「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江小雨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連連擺手道,「那家伙臉黑的像塊碳,脾氣又臭又硬,明明長得五大三粗,性子卻一點也不爽快……」她一口氣說到這里,才發覺江氏是在取笑自己,連忙雙手按住了嘴,臉色漲的通紅。
江氏把手臂撐在桌上,笑得腰也彎了。她這個女兒平日里總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她這樣窘迫的模樣,此刻看來,真是格外可愛。
江小雨悔得腸子都青了,只是這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的。唯一慶幸的是,只有娘親一人見到……她不會告訴別人吧?江小雨正在忐忑不安,忽听外面傳來「哎呀」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