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傳授劍法,必然要一招一式,身手步法眼,掰開了、揉碎了反復講解,唯恐不細致周到。但曲流觴演示這套劍法,卻只在第一遍時泛泛提了一提,每一招叫什麼名字,之後未作任何講解。
他這樣做,並非不負責任,而是要江小雨去自行領悟,這套劍法中的精妙之處。招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同樣的招式,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用法,自然也會生出不同的變化。若是一味按照自己的領悟灌輸,縱是她沒有被引入歧途,也難免會受到影響。至于那兩次演示,也只是供江小雨參考而已。
現下他便是想試試,這小徒兒究竟領會了多少東西。
江小雨只見他一指點出,幻出漫天指影。雖然沒有用上真元力,但每一點指影,都帶著凜冽寒意,真如千百片飛雪撲面而來。以她被竹子打了近十年,所積累的經驗,一眼便看出這一招的精髓,在于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相互轉化,叫人捉模不透他那一指,到底是要點向何處。
既然捉模不透,那便不用捉模了。江小雨嘻地一笑,將新學的劍招化在掌中,一式「春風融雪」斜斜拍出。
春風送暖,冰雪消融,漫天劍影登時消失大半。
「不錯。」曲流觴輕笑一聲,指尖輕顫,余下的指影倏然消失,便好像漫天飛雪,徒然濃縮,變作了一根尖銳的冰錐,刺向江小雨掌心。
「好厲害」江小雨心中暗驚︰觀感雖然完全不同,但她知道,曲流觴實際上並沒有變招,依舊是那一式「雪花六出」。先前漫天雪花雖然炫目,但力量畢竟分散,真論起威力來,比這冰錐差上何止十倍。她識得厲害,當即收掌握拳,一記「定風針」變作了「定風錘」,直擊而下。
曲流觴微微一笑,手肘略向後撤,指尖翹起,以逸待勞。若是她這一拳繼續擊下,便等同于自己把脈門,撞在他指尖之上。
眼見指尖便要觸到她手腕肌膚,江小雨目中露出一絲,詭計得逞的笑意,食指彈出,徑自往他掌背一根麻筋上敲去。
她這一指化自「彈劍听風」的後半式,本意是劍尖兒顫動,點人關節穴道,此刻她以指代劍,只有越發靈活。更難得的是,這兩招絕不相同的劍法,被她各取一半,餃接得自然如意,全無半點勉強之處。
在這方寸之間,突生變故。曲流觴也是猝不及防,那一式「雪花六出」再也使不下去,只得手肘後撤,翻手也是一指「彈劍听風」。二人指尖相踫,同時彈開。因為只是普通的拆招印證,誰也沒有用上真元力,自然也就沒有人受傷。
江小雨自知表現不錯,得意洋洋拱手笑道︰「師傅,請指教。」話音未落,只見指月復大小的一塊布片,從袖口慢悠悠飄落。
她眼珠一轉,便知道是曲流觴打發了性,心意難平,到底還是帶動了一絲真元力,在她袖口點了一指。心中既驚異于他功力精深,衣袖被毀自己竟然一無所覺,又好笑這人一把年紀,竟然也喜歡惡作劇,不由得抿著嘴側過頭,輕笑起來。
見了她那副促狹的模樣,曲流觴老臉一紅,背著手轉過身去,看著月亮干咳兩聲,道︰「你隨機應變的本領倒是不錯,那根竹子果然把你教的很好。」
「師傅過獎了。」江小雨口上謙虛,心里卻是得意的很︰她可是被竹子打大的,隨機應變這回事,她最拿手了。
曲流觴舉起葫蘆,喝了口酒,笑罵道「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以後要記得你是首陽弟子,出門打架要用這套回風舞雪劍。」
「原來是回風舞雪劍。」江小雨點點頭,想起方才他演示時,提到的那些招式名稱,果然都有「風、雪」二字。轉而又想起一件事來,問道︰「這真是基礎劍法嗎?我覺得很厲害呀。」
曲流觴低下頭來,瞧著江小雨問道︰「依你之見,何謂‘基礎’呢?」
听他問得鄭重,江小雨垂目凝神,細心思量,眼前忽然浮現出,方才曲流觴三次舞劍時的情形。她腦中靈光閃現,拍掌道︰「我知道了。基礎便是根基,或許簡單,但絕非淺薄。只因其後一切高妙精絕的招式,都是從這根基中變化衍生的。所以基礎劍法不見得不厲害,只看人如何去用罷了。」
曲流觴面上露出幾分贊賞,道︰「你能想到這一步,我很欣慰。那根竹子,果然把你教的很好。」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這樣說了。雖然話中是在稱贊竹子,江小雨卻也絲毫不以為意。她能有今天的成就,本來就是竹子叔的功勞,雖然她叔的確不能算是個好師傅。
至于眼前這一位……江小雨暗中搖頭,短短接觸,她發覺竹子和曲流觴這兩個人,雖然氣質絕不相同,但教徒弟時卻有個共同點,就是都不喜歡解釋。竹子是想到什麼,就直接行動;這曲流觴卻喜歡把問題,拋還給她自己去解決。看來以後修煉之事,她還是要自食其力,這個師傅多半還是指望不上的。
「好啦。劍法也教了,小徒兒是不是該拿些謝師禮來?」曲流觴邊說邊屈指敲敲酒葫蘆,發出空空的聲音。
哈,這就開始敲竹杠了?江小雨知道,他是酒癮犯了,想要醉仙居秘釀的「杯莫停」來解饞,故意皺皺鼻子,可憐巴巴道︰「本來我是不想說的。方才通過師傅那個考驗的時候,徒兒險些被血尊者奪舍。現在心煩氣躁,頭痛欲裂、頭暈眼花……哎呀呀,連站都站不穩了。一定是元神受創,要用些靈丹妙藥來恢復才成。」
嘿嘿,你要我的美酒,我要你的靈丹,算起來還是本姑娘賺了便宜。江小雨邊說邊在心中暗笑。
「好哇,你這是敲詐到為師頭上來了?」曲流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旁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你修煉的太陽金火,是一切陰邪之物的克星,那老家伙若是傷的到你,才真是天下奇聞了。不過我正要對你說,你那太陽金火,以後還是不要在人前顯露,否則恐有殺身之禍。」
接著朦朧的月色,江小雨只見他面色肅然,全然不似開玩笑的樣子,心下忐忑,問道︰「為什麼會有殺身之禍?」她的太陽金火習自異蟲金陽,難道這里面還有什麼典故不成?
曲流觴又敲了敲酒葫蘆,道︰「這件事要從兩千多年前說起,真正是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吶。」
原來還是酒癮犯了。這一次,江小雨乖覺地笑道︰「既然說起來話長,那就請師傅移步醉仙居,讓我燒兩個小菜,燙一壺好酒,咱們慢慢說吧。」
「如此甚好。」曲流觴笑聲未落,面色忽地一變,目光轉向巷子口處,輕聲嘆道︰「只怕今天是不成了,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