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軍郁悶地洗完衣服,在宿舍門前晾好,便躲到竹林去了。
竹林里既然有了那個令她疑惑不解的發現,肖紅軍就不敢進得太深,只在看得見公路的地方坐著,听听鳥叫和風聲,什麼都不敢想,腦子里空落落的,像個曬干了的海螺殼,在微風里「嗡嗡」作響。
日落時分,陽光被西邊的山擋住,竹林里馬上就幽暗下來,連風都變涼了。肖紅軍哆嗦了一下,匆匆起身跑回場部。
衣服已經干透了,還帶著幾分暖暖的太陽味兒。肖紅軍把它們收回去,扔在床上準備疊起來。忽然,她盯著那堆衣服愣住了。
依然虛弱的林儀見狀就問︰「怎麼啦?」
肖紅軍使勁咽了口唾沫,手往衣服堆里一指。
林儀順著她的手看去,只見那堆衣服里赫然摻著那條丟了的褲衩。她伸手把它揀出來,翻看了一番,「沒錯兒,就是我那條,從哪兒找著的?」
肖紅軍不知該怎麼說,臉色蒼白地搖搖頭。
林儀見狀覺得奇怪,「找著就找著了吧,至于的嗎?」
肖紅軍心里發慌,遲疑地看了母親一眼,便匆匆走開了。
院子里已經準備開飯了,各排坐成一圈一圈的正在唱飯前一歌,張一達看見肖紅軍神色匆匆地跑出來,不禁用詢問的目光望著她。
肖紅軍對他的眼神沒做出反應,徑直坐到四排的圈子里,垂頭等著開飯。
那天夜里,肖紅軍又沒睡實,總覺得有個人影在眼前晃,若隱若現,怎麼都看不清。
干校里活人的事情大致解決了以後,該輪到死人了。
剛開始有人建議把他們仨埋在後山上的松樹林里,可場長堅決不同意。松樹意味著常青,能埋在松樹下邊的即便不是烈士也得是革命群眾。把他們仨埋在那兒算干嗎的?還想叫人記著他們?臭美什麼呢?
場長一發話,誰都不敢再吭聲了,三具尸體隨即被燒成了灰,死者的遺物都封存起來,準備有人回去的時候帶走。
經此一劫,原本就顯得人人自危、緊張惶亂的干校里,又多了幾分沉重、肅穆的氣氛。不論是干活、學習、吃飯,大家都悶聲不語,早請示晚匯報的時候也都不願多說,應付幾句了事。
沒過多久,不知什麼人、通過什麼渠道把干校的事偷偷反映到了學院。正巧學院新的黨組班子成立,其中有人在會上提起干校死人的事。經過一番爭論,新黨組形成決議,堅持走五七道路的決心不能動搖,要多看到成果,當然也不回避困難。權衡之下,學院決定撤回部分身體狀況極差的學員和家屬,補充一批新學員下去,這也叫新陳代謝,吐故納新。
張一達被列在繼續接受改造的名單里,而林儀和肖紅軍姐妹則被代謝回城了。
走的那天,被留下的人都聚在院子里,遠遠看著她們上了拖拉機的車斗,沒人說話,也沒人走到跟前來。肖紅軍倚在角落里,望見張一達蹲在人叢中正朝這邊看。林儀抬手沖他揮揮,可他沒回應,反而垂下頭去,神情里似乎有種被遺棄的落寞和委屈。
拖拉機開出場部大門的時候,林儀的眼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