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只好爬起來,到排長床頭借了手電筒,領著肖紅兵上茅房了。
沒等她們回來,宿舍里又有人聲稱肚子吃緊,相繼跑出去幾個。林儀剛把肖紅兵送回來,她自己也發覺不對勁,連忙又沖回茅房。而這時,男茅房那邊也開始有了反應,大伙兒跟打飯的時候一樣,在黑暗中排成一隊,只是顯得更急切些。
林儀經不住在茅房門口排隊的人的催促,草草了事,捂著肚子蹭出茅房。
也許是院里的動靜驚動了場長,他披著軍裝跑出來,下令點亮了汽燈。隨即,場長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幾乎所有學員都瑟瑟地排在茅房門口,一個個夾緊,嘴里「 」作響。有些實在等不住的,抽身就往場部大門外跑。一時間,整個場部都彌漫在惡臭之中。
醫務室的大夫也排在隊里,看見場長過來便謹慎地提醒他,興許是吃壞了,最好抽倆人到公社衛生院去化驗化驗,別是鬧痢疾。
正說著,肖紅兵又從宿舍跑出來,邊跑邊褪褲衩,「媽!我憋不住了!」
林儀正要搭腔,卻見肖紅兵已經就地蹲下去,一泡稀拉在了院子當中。有些排隊的經不住這等提示,立即向四周黑暗處散開。
場長見狀急了,「都離遠著點兒!誰拉的誰打掃!不然這院兒還怎麼呆呀?」
此時其他教員也都驚醒了,晃著手電筒聚到院子里。場長見教員們沒有異常反應,心里明白準是學員灶的伙食出了毛病。可豐富的斗爭經驗告訴他,眼下事態嚴重,絕不可就事論事。
「這是階級斗爭的新動向,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要破壞勞動改造。你們都必須睜大眼楮,不能讓階級敵人的陰謀得逞!得徹底清查!有什麼情況直接找我匯報。」
院里的人都沒吭聲,一是不知說什麼,二是在肚子絞痛、肛門吃緊的時候,階級覺悟大都比平時淡漠了許多。
肖紅兵作為樣本,和另外兩個學員一起被送到公社。衛生院的人說他們沒有化驗設備,得送縣里的防疫站。兩天以後,防疫站來了通知,說是痢疾,必須隔離治療。可干校就這麼幾排宿舍,得病的又是多數,的確無法隔離。
場長動了動腦子,「得病的反正已經得了,隔離不隔離的沒大區別,把那些沒病的關起來不就行啦?」
于是,包括張一達和肖紅軍在內的少數人,分成男女兩撥,被關進了教員騰出的小屋。
緊接著,病源也查出來了,負責采購的生活教員串通鎮上副食合作社的售貨員,從一個農民手里進了這批過期變質的咸菜。公社的基干民兵相繼把售貨員和那個社員都抓走了,生活教員也被場長關進了灶房隔壁的那間小屋,听候發落。
階級敵人落了網,干校也果斷采取了隔離措施,可得病的依舊病著。有些身體壯實的,靠衛生院提供的黃連素和痢特靈就扛過來了,像肖紅兵,第三天早上已經歡蹦亂跳地在院子里瘋了。可也有體質本來就弱的,連拉了兩天以後便開始月兌水、浮腫。到第四天下午,炊事班的一個女學員率先斷了氣兒,接著一排和二排又死了兩個。場長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打電話到縣革委會求援。縣醫院連夜派了幾個大夫護士坐救護車趕過來,帶了很多鹽水、葡萄糖和急救藥,擺開了陣勢進行搶救。又過了一天,病情終于控制住了。
肖紅軍和張一達等沒發病的人被解除了隔離,趕緊跑去看望林儀。死里逃生的林儀面無血色地從床上爬起來,抱住肖紅軍姐妹失聲痛哭。肖紅兵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激動,偎在她懷里尷尬地朝一旁的張一達壞笑。
善後工作持續了兩天,場部院內的糞便都清掃干淨了,各個角落都用「六六六」消了毒,茅房重新掏過,墊了厚厚的新土。每個人的被褥、衣服和蚊帳通通洗了一遍,把整個院子都晾滿了。
林儀病後身子虛弱,她和肖紅兵病中穿過的髒衣服都是肖紅軍幫著洗的。那兩天大家都在洗涮,水井邊的洗槽旁站滿了人。大家看見肖紅軍來洗衣服都夸她懂事,還說張一達是上輩子積了德,不僅娶了個好媳婦,還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個乖順的女兒。肖紅軍一聲不吭,始終低頭忙活著。盡管林儀嫁給張一達已經很長時間了,她自己也經不住林儀的嘮叨,改口管張一達叫了爸,可她心里對此事仍然很別扭,尤其是听見別人議論,總覺得他們是在暗示肖學方的死,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再怎麼著你身上也流著反革命分子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