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軍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鼻子發酸,她一聲不吭地站起身,由著霍強架起她的胳膊,一瘸一瘸地下山去了。
听說有人被蛇咬了,隨行的校醫和村里的赤腳醫生都跑來看。赤腳醫生有經驗,當即斷定這不是毒蛇的牙印兒,可校醫卻指著傷口提出質疑,不是毒蛇怎麼傷口周圍都是紅的?肖紅軍知道她指的是霍強嘴唇嘬出來的印記,卻沒敢提這事兒。
為保險起見,肖紅軍還是被送到公社衛生院,大夫幫她處理了傷口,還打了針破傷風。
回到下窪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睡下了。護送肖紅軍的齊老師破例跟進了女生宿舍,嚴肅地叮囑所有人今後誰都不許到山上亂跑,「出了事兒自己負責。」臨出門時他加了一句。
當晚,肖紅軍躺在鋪上很難入睡,霍強趴在自己腳上的情形始終在眼前晃動。她亂糟糟地想了很多,甚至想起批斗會上王亞玲對肖學方如何勾引她時的那些描述。當時她絲毫不能理解那些動作的含義,更無法體會王亞玲的感受。而現在她隱約覺出那種行為的危險,就像她在干校山上吃多了酒葡萄時心中萌發的恐慌一樣。她用腳趾緊緊夾住被角,感覺著從趾縫間一直傳到脊背的那種悸動。
那一夜很靜,肖紅軍在被子里細細品味著自己的身體,直到黎明時分才恍惚睡去。
第二天齊老師讓肖紅軍在隊部休息,可她堅持要去上工,齊老師挺高興,說她是輕傷不下火線。
不知為什麼,霍強再看見肖紅軍時顯得挺不好意思,盡量躲著她的眼神。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圍住劉寶山逼他講村里的事兒,只有霍強獨自遠遠坐著,偶爾朝這邊望望,就是不過來。
「劉隊長,」有人問,「您說您管那個劉喜翠叫二姑,是嗎?」
「嗯。」
「然後您還管咱劉支書叫四舅爺?」
「啊。」
「那劉喜翠管劉支書叫什麼呀?」
「呃……,過去都叫四哥。」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我們全叫支書。」
「你們全是一家子,怎麼還分地主貧農的呀?」
劉寶山被問得一愣,顯得很著急,使勁琢磨其中的道理怎麼能說清楚,「不分?不分……,那斗誰去呀?」
這回輪著大伙兒愣了。
沉默了一陣,終于有人問,「除了您二姑,咱這兒就沒個地主富農啦?」
劉寶山想了想,「起根兒上論,下窪這兒全是一家子。掰手指頭數,也就算我二姑家最那啥了。听我四舅爺說呀,過去我二姑家攤上塊好地,就在村頭路邊上那片窪子里。趕上下雨啥的,全村的水都往他家地里攢,種啥成啥,旁人家就拿地跟他家換。可她爹,就是那個劉閻王,忒操蛋,找他換地行,一畝換一壟。換來換去的,這逼操的把村里的地全換他們家去了。啥叫剝削呀?就這!明白不?」
大伙兒不眨眼地盯著他,大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肖紅軍本要問什麼,想想又改了主意。她轉頭朝霍強看去,只見他手里捏著只螞蚱,正一只翅膀一條腿地慢慢撕開。
自從答應了「胖媳婦」幫著照顧霍光德以後,林儀一直挺後悔。她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嗎那麼痛快就應下了,兩家之間畢竟有那麼大個解不開的疙瘩,而自己卻要獨自面對那個曾經是何等凶神惡煞的霍光德,還要給他端屎端尿,伺候他吃飯睡覺,難免還得踫他的身子,也難免讓他踫自己的身子,……
林儀心里嘀咕著,不情願地進了霍家的門。
霍家屋里有股味兒,說不出是臭、臊,還是潮濕,總之極難聞,噎得人喘不過氣來。林儀屏住呼吸,打量了一圈,只見霍光德縮在窗前的輪椅里,頂著窗上的陽光斜乜著自己,不由得心里一抖。
「強子和好了面,幫我……,幫我 點兒面條吧。」
霍光德的聲音令林儀很意外,它顯得有氣無力,嘶啞著。
林儀不敢細看他的眼神,慌亂地點頭,便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