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一邊干活,一邊還惦記著早上晾在院里的衣服。雖然她早上叮囑過肖紅兵,放學回來先幫我把衣服收了啊,看這天兒弄不好得下雨,她說。肖紅兵當時答應得特痛快,把鑰匙往脖子上一掛,背上書包就跑了。
「現在這孩子,心都野著呢,甭指望。」從廠辦下放到車間來的小喬對林儀說。
「可不嗎?她們心里哪兒有家呀?尤其這紅兵。你不知道,在干校的時候,……」林儀忽然意識到什麼,停住不說了。
「怎麼啦?」小喬左右看看,撇撇嘴,「我又不是牛大姐。」
林儀不自然地一笑,「那倒不是。」
「那怎麼啦?」
「嗯……,咳,沒怎麼,一說起干校來就覺得……,覺得挺煩的。」
「哎,對了,我听說下個月又要回來一批,你們家那誰……,回得來嗎?」
「他信上沒說。」
「你沒去問吶?」
「問了。」
「人怎麼說?」
「人家……」林儀四下看看,「什麼也不說。」
「唉,老這麼分著哪兒成呀?」小喬不無同情地。
「都習慣了。其實不分著又能怎麼著?在干校那麼長時間,統共沒說過幾句話。」
「真的?那干嗎呀?」
林儀無奈地笑笑,「一個月才叫見次面,還老沒地兒呆,哪兒都是人。」
小喬吃驚地瞪著她,「那這麼說,你們……,一直都沒……,沒那個?」
「去!」林儀嗔笑著瞥她一眼,「誰跟你似的?成天就想那個?」
小喬沒笑,考究地打量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麼答案。
下班的時候,天在飄雨。林儀緊趕慢趕跑到家一看,衣服果然還掛在院兒里。她氣哼哼地把衣服收進屋,踢開爐門準備做飯,卻隱約听見肖紅兵清脆的笑聲從隔壁傳來。
肖紅兵放學後沒顧上回家,就直接跑到隔壁去了。自從那天隨母親去過一趟以後,肖紅兵放學就去找霍光德。林儀本覺得不妥,可她自己每天也要去給霍光德送飯倒馬桶什麼的,也就沒理由阻止紅兵。
實際上從干校回來以後,肖紅兵早就想去找霍光德玩兒了,只是姐姐一直威脅她,使她心存顧忌。有幾次在門口踫見霍光德坐著輪椅曬太陽,她興奮地朝他招手,擠眉弄眼,可霍光德當時都沉醉在酒後的遐想中,對她的出現視而不見,這讓她很是沮喪了一番,以為霍叔不愛理她了。後來終于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她跟著姐姐出去換面條,霍光德一看見她便粗著嗓門「紅兵、紅兵」地叫。肖紅兵剛想答應,卻被姐姐狠拽了一把,她只好三步一回頭地走了。不過由此她也知道,霍叔並未忘記自己。這些日子,她幾乎天天都長在霍家,甚至有一天早上就溜過去了,跟霍光德一個勁兒撒嬌耍賴,不想去上學。霍光德好說歹說才算把她騙走,條件是等她放學回來要做好一付彈弓等著她。那天,霍光德只喝了幾口酒,一直忙著給她做彈弓。
其實不只那天,這一陣子霍光德酒喝得都比以前少了。倒不是酒癮淡了,主要還是不想因為喝酒而耽誤了和肖紅兵一起玩兒。細算起來,從他霍光德成了「五一六」分子以後,除了霍強,就沒誰願意理他,四周全是或仇視或冷漠的眼楮,到處充滿敵意。唯獨這個被自己害死了親爹的小女孩,卻像蜜蜂撲花一般,纏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當然,霍光德心里也清楚,肖紅兵如此毫無顧忌地與自己親近,是因為她年幼無知,不諳世事,尚不懂得懷恨記仇。可他的確無法拒絕這樣的友好,尤其他是來自這麼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在他眼里,這只精靈古怪的小蜜蜂更像個長了翅膀的天使,笑聲里絕無水分,綻放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猜忌猶疑。當初霍強陪他從干校回來的時候,在火車上曾問過他,您怎麼那麼喜歡陪紅兵玩兒呀?瘋了吧唧的還不講理。霍光德笑了,轉頭望著窗外劃過的景色,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這丫頭,心里能開出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