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德對自己喜歡肖紅兵一點沒覺得奇怪,這丫頭除了清澈單純以外,性格里還或多或少有些與他相近的地方。比如說,他們倆都好由著性子來,討厭受管束。倆人腦子都好使,對什麼事兒反應都很快,往往一個眼神一種表情就能互通心思,用不著多廢話。肖紅兵迷戀打仗,所有和戰斗有關的事兒她都感興趣。而霍光德盡管沒上過戰場,也畢竟穿過軍裝,受過訓練,有過叱 風雲縱馬疆場的雄心夢想。在他心里,一個人若能活到令別人聞風喪膽、所有人的小命全拿捏在自己手里的份兒上,那才叫不枉此生。每次他倆湊到一起,霍光德除了傳授指點肖紅兵模爬滾打、刺殺投彈,還教她兵法戰術。別看肖紅兵沒識幾個字,可對霍光德講過的平型關、上甘嶺、錦州攻堅、黑山阻擊什麼的卻入耳不忘。霍光德驚異于她的這種天賦,喜愛之余又多了份如遇知己的歡欣。
起初林儀想不通肖紅兵為什麼如此親昵霍光德,也不知他們這一老一小哪兒來那麼多可聊的。後來她過去幫霍光德拾掇爐子,端著掏出的爐渣剛要倒出去,卻被霍光德攔住了,別扔,那玩意兒還有用呢。林儀覺著奇怪又不好多問,只好都堆到牆角。等第二天再來的時候,只見那些爐渣已經擺成了一堆沙盤,上邊還插了些小紙旗,肖紅兵跪在邊上不眨眼地盯著,霍光德則坐在一旁用一根柳條在沙盤上指指戳戳,嘴里念念有詞。林儀听了幾耳朵沒听懂,只記得肖紅兵膝蓋前擺著個囫圇的煤球,霍光德管它叫仁川。
看著女兒和霍光德之間如此融洽,林儀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加以阻止,可又想不出一個毫不含糊的理由。這時,她真希望張一達能在身邊,也許他會幫自己做出一個明確的判斷。
晚上,林儀打發肖紅兵上了床,見她仍抱著那個樹疙瘩做成的手榴彈,「睡覺還摟著它?不嫌硌得慌呀?」
肖紅兵一撇嘴,沒理她。
林儀無奈,只好退回里屋,打開台燈坐到桌前,翻出張紙來想給張一達寫信。她呆坐著愣了很久,還是沒想好怎麼對他說這些事兒,只得關燈上床。
她獨自躺在雙人床上,覺得身邊空蕩蕩的,不由得蜷腿夾緊被子。
屋里很靜,能清晰听見鬧鐘和脈搏的響動。她大睜著眼,依稀看見窗玻璃上映出的彎月,扭扭曲曲的,在薄雲中忽而清晰,忽而暗淡,緩緩走出窗子。
漸漸的,兩腿間又有了那種焦躁的感覺,小月復上陣陣發緊,脖子和四肢都開始酸脹。她猶豫著,可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滑進被子,溜到腿縫里。它先是顯得有些遲疑,隔著襯褲輕輕蹭了蹭,隨即便撥開松緊帶,一下鑽到褲衩里去了。
林儀渾身僵直,身上像過電似的麻癢。她咬緊牙根兒,想把它從那兒趕走,可它就像個沒喝足血的螞蟥,執拗地壓在上邊,不停地扭動。
林儀艱難地喘息著,胸腔里仿佛壓了塊沉重的石頭。她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血在流動,洶涌地沖向頭頂,緊閉的眼瞼里有無數金色的星斗,在逐漸急促的雷聲中顫抖著,……
終于,最後的雷聲在耳鼓里炸開,星斗們猛地一亮,便在濃厚的黑雲中消失了。
林儀像支拐杖似的挺在床上,慢慢地,手終于肯松開了,濕滑地鑽出來。她咬了咬麻木的嘴唇,想挪動一子,卻發現渾身酸軟,被汗打濕的床單貼在脊背上,讓她想起裹著帶魚的廢報紙,鉛字已經模糊了,在不規則的印漬里粘成一團。
……
從和張一達結婚,到去了干校,又到回了城,像這樣的情景,林儀經歷了很多次。她逐漸地發現這往往發生在自己對某件事感到困惑,不知所措的時候。每次過去之後,她都很是後悔,覺得不該這樣,甚至隱約對張一達懷有一份內疚。可她每每無法躲避心里的熱切,在焦躁和無助中最終放棄了抗拒。
從根兒上講,林儀是個慵懶的人。尤其是遇上不順心,麻煩纏身的時候,她往往懶得動腦子,懶得掙巴,寧願選擇放棄,盡管結局可能更糟。當年肖學方偷偷往家拿葡萄糖那會兒,她曾滿月復狐疑,可她懶得問,也怕問。一是想從肖學方嘴里問出點兒什麼是件挺費勁的事兒,二來萬一真問出什麼來,不還得勞神費力去想轍嗎?肖學方東窗事發後,她更加懶得想,暗暗在心里勸自己,如果當時就死乞白賴地追問這事兒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是讓它早幾年露餡兒罷了。如果那樣,說不定肖紅兵當時就得餓死,起碼不會長得如此健壯。後來張一達通過察言觀色似乎察覺出霍光德對林儀心懷叵測,便旁敲側擊地提醒她,這姓霍的不僅逼死了肖學方,而且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險惡居心。可林儀仍然懶得琢磨。對肖學方的死她心里一直矛盾重重,覺得他死得突兀,不值,又覺得他實在有可憎之處。當年他背著自己出去搞破鞋,又從破鞋手里拿了偷來的葡萄糖,而這些葡萄糖恰恰喂養了自己的女兒紅兵。明明是肖學方對她不衷,行事齷齪,卻又多少叫人覺得自己和女兒是這番骯髒勾當的受益者。肖學方這簡單的一死,倒把如此糾纏不清的事兒扔給了自己。她無法準確判斷丈夫的死究竟意味著什麼,無法判斷自己和女兒在整件事中扮演的什麼角色,更不知道如何引導女兒們去面對死去的父親。眼下,女兒紅兵像喝了蜜似的成天泡在霍家,這似乎又是要給自己出難題。林儀本想把這思想包袱甩給張一達,可一旦要寫信的時候,卻發現要想說清這件事就已經夠費勁的了。她逃到床上,把自己弄得氣喘吁吁,筋疲力盡,然後什麼都懶得想,昏昏睡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