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把韁繩遞給茜雪兒,微微一笑道︰「在下橫海郡柴進,姑娘既然有急事在身,就請先行一步,由在下替姑娘了結此事吧。」
听到「柴進」二字,心里先是一怔,待听說自己可以走人,茜雪兒那里還顧得去想別的,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由于女扮男裝時習慣的禮數,抱拳一揖道︰「在下茜雪兒,多謝好漢相助,茜雪兒先行別過」接過韁繩,由于心有余悸,也不敢再騎馬在大街上亂闖,拉著馬,一路小跑著,來到西門慶的小院,徑直去了客廳右邊的屋子,進了內室一看,西門慶果然就在床上躺著,由于高燒不退,依然處在昏迷之中。
鶯兒正在用濕手巾敷在額頭上,給西門慶降溫,見茜雪兒冒冒失失的闖進來,臉上明顯看得出哭過的痕跡,不由嚇了一跳,急忙問道︰「是小虎兒又沖撞姑娘了嗎?姑娘別怪小虎兒,虎兒自幼跟著大官人,說是主僕,實則就像親兄弟一樣,剛听到大夫一通胡說,就嚇得沒了主意……」
茜雪兒見西門慶口唇干裂,滿臉燒得通紅,聯想起初次見面時風流倜儻的西門慶,和眼前的消瘦憔悴簡直判若兩人,茜雪兒喉嚨里一陣哽咽,那里還說得出話來,只是緊咬著下唇,不停地問自己道,西門慶不會就這麼死掉吧?不管他是不是「天下第一yin棍」,他對自己卻是付出了真情,如果不對他說一聲「對不起」,茜雪兒這一生都會良心不得安寧的。
過了好長時間,茜雪兒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走上前去,接過手巾,茜雪兒對鶯兒道︰「謝謝鶯兒姐姐,謝謝你照顧我,還有大哥哥。姐姐去歇著吧,我想和大官人說說話。」
鶯兒站起身來,望著茜雪兒,欲言又止,這個姑娘還真是奇怪,剛剛還把大官人罵的狗血淋頭,恨不能大官人死,這會兒卻又難過成這樣。默默地對著茜雪兒發了回呆,鶯兒輕輕的嘆息著,轉身走出房間,順手把門關上。
沒了外人在場,茜雪兒雙膝一軟跪在床前的鞋凳上,無意間看到西門慶額頭上若隱若現的小小的瘢痕,茜雪兒知道,那是自己用酒壺砸過的印記,忍不住伸出小手輕輕撫模著那個瘢痕,不由更是覺得傷感。如果西門慶真就這樣死了,自己可就連一句道歉的話也來不及說了。再一想自己這次原本是走投無路,特來投奔西門慶大哥哥的,心里越發難過,茜雪兒哽咽道︰「大哥哥,是不是茜雪兒以前對大哥哥太殘忍,所以大哥哥才要這樣懲罰茜雪兒?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哥,茜雪兒都說了對不起了,你還是不肯原諒茜雪兒嗎?大哥哥知道嗎,茜雪兒真的好害怕,在北宋,茜雪兒一個親人也沒有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大哥哥,茜雪兒不想再失去你,茜雪兒真的不能失去你,你醒來好嗎?只要你醒來,茜雪兒答應大哥哥,再也不會離開大哥哥……」
見西門慶的喉結輕輕蠕動了一下,看到西門慶的嘴唇在輕輕地顫動,茜雪兒連忙把臉頰貼了上去,茜雪兒听到西門慶輕聲呢喃著︰「茜雪兒姑娘,別怕,現在什麼也不用怕了,有大哥哥在身邊,大哥哥會用生命來呵護你,保護你」
西門慶昏迷中的囈語,正是昨天西門慶追趕自己時說過的話,茜雪兒听了,不由更是懊悔不已。茜雪兒,你真是混蛋加混球,大哥哥這樣真心對你,你卻一再用有色眼鏡看待大哥哥,要是你不誤會大哥哥,要是大哥哥昨天沒有那麼勞累,又怎麼會導致今天的後果,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哥就這麼死去,或許,我該把大哥哥送回陽谷縣去,大哥哥家的大夫不是很有名的嗎?可是,大哥哥受得了車馬顛簸嗎?
听到輕輕的敲門聲,茜雪兒站起身來,說道︰「進來吧。」
「大官人該吃藥了。」鶯兒說著,把手中的藥碗放在床前的小茶幾上,然後,在西門慶頭下加了一個枕頭。
看到西門慶毫無知覺的被人擺布著,茜雪兒心里又是一陣酸痛,這就是「輕歌曼舞」歌舞坊那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嗎?茜雪兒不由自主的走過去,坐在床頭,把西門慶輕輕扶起,讓他的頭舒服地靠在自己肩上,然後,接過鶯兒手中的湯勺,小心翼翼的喂西門慶喝完湯藥。
「鶯兒姐姐,今天晚上我來照顧大哥哥吧。大夫究竟怎麼說的?有什麼需要特別關照的嗎?」。茜雪兒靜靜的問道,自己也覺得奇怪,潛意識里,好像照顧西門慶原本就是自己該盡的義務。
「那就有勞茜雪兒姑娘了,我想大官人心里,也是希望茜雪兒姑娘陪在身邊的。」鶯兒聲音有些傷感的說道︰「大夫說,大官人已經持續高燒一天一夜了,如果今天晚上還不退燒的話,五髒六腑都有可能燒壞的,那就……」
「不會的,我會想辦法讓大哥哥退燒的。」茜雪兒打斷鶯兒的話,和人賭氣般的說道︰「鶯兒姐姐別听大夫瞎說,大哥哥是練過功夫的人,自然比平常人抗病能力強,一定不會有事的。」
鶯兒下意識的搖搖頭,自語般的說道︰「但願是這樣吧。」
「姐姐去幫我取一壇子酒來,這冷水降溫,只會收縮毛孔,導致體溫越來越高,我想我有辦法幫大哥哥降溫的。」
鶯兒先是一愣,不知道茜雪兒要酒干什麼?是自己喝嗎?還是……想想大官人已經這樣了,與其就這樣熬著,倒不如讓茜雪兒姑娘試試看。
「茜雪兒姑娘需要人幫忙嗎?」。鶯兒把酒放在屋內,然後問道。
「不要,鶯兒姐姐出去時把門關好,別出出進進的讓冷風吹進來就好了。」
茜雪兒記得自己發燒時,護士小姐就是用兌了水的酒精給自己擦浴降溫,這酒聞起來酒味不是很濃,估計不用再兌水了吧?
由于「傷寒」是熱癥,患者大多畏熱,西門慶也是一樣,所以,身上只穿著一條褻褲,蓋著一床薄被,茜雪兒揭開被子,看到西門慶幾乎全果著的身體,小臉一陣發燒,下意識的用被子蓋住西門慶的下面,這才用手巾沾著酒,從頸部開始,細細的,用酒精擦了一遍。間隔一小時後,茜雪兒又再重復一次。連續三次以後,小手觸及西門慶的肌膚,感覺體溫有了明顯的下降,西門慶的呼吸也漸漸趨于平穩。
緊張的情緒終于得到緩解,茜雪兒精疲力竭的歪坐在床前的鞋凳上,趴在床邊,悄悄地欣賞著熟睡中的西門慶,茜雪兒暗道,這張迷人的面孔,對西門慶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呢?病中的羸弱,使西門慶顯得孩子般的令人憐惜,茜雪兒忍不住輕聲呢喃道︰「大哥哥,是你寫信約茜雪兒來的,茜雪兒來了,你卻不理不睬,明天你一定要醒來哦,可惜那信已經被我撕毀了,否則,等你醒來後,我要罰你親自讀那封信給我听……」
睡意漸漸的襲來,茜雪兒不知不覺就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西門慶終于從昏睡中醒來,滿屋里濃濃的酒味,讓西門慶不由自主的微蹙了眉頭,這西門慶很是注意生活細節的,自己的臥室里,習慣是保持淡淡的桂花的香味,小虎兒這小東西喝醉酒了嗎?屋子里的酒味真讓人感覺不舒服。
疲憊的睜開雙眼,卻發現茜雪兒趴在自己的床邊酣睡,不由下意識的重新閉上眼楮,嘴角輕輕一揚,苦笑道,就算是夢,似乎也很不錯,至少在夢里還能見到茜雪兒姑娘。
忍不住再次睜開雙眼,細細的打量「夢中的」茜雪兒,西門慶發現,茜雪兒長長的睫毛呈扇形覆蓋在下眼瞼上,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水,想必是睡得並不舒服,小人兒不時微蹙了眉頭,櫻桃般紅潤的小嘴偶爾會輕輕的蠕動一下,不知道都在嘟嘟著什麼。
還是這麼純真可愛,為什麼每次夢到茜雪兒姑娘,都會讓人情不自禁的感到心痛,讓人忍不住想要傾心呵護。西門慶又是苦苦一笑,心里沒來由的就微微抽搐起來,那種柔柔的、酸酸的痛感瞬間就布滿了西門慶的整個身心。
「大哥哥,求你,求你別拋下茜雪兒不管,茜雪兒不要你死……」
听到茜雪兒夢中的囈語,西門慶心里一個愣怔,然後,就覺得自己這夢做得,真是太美了……害怕這個夢很快就會消失,變成每次夢醒時分的無奈與惆悵,西門慶連忙閉上眼楮,心里暗暗自語道,繼續,讓我繼續沉浸在夢里,哪怕是,永遠也不要醒來。
「大哥哥,不要這樣懲罰茜雪兒,茜雪兒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你醒醒,茜雪兒不能沒有你……」
一陣低低的抽泣聲,讓西門慶再次睜開眼楮,只見眼前的小人兒,眉頭緊鎖,淚水順著眼角緩緩的流淌……
這是夢嗎?這個夢怎麼就像真的一樣?這麼清晰,這麼……西門慶突然注意到地上的酒壇子,以及臉盆里的殘酒,空氣里彌漫著的濃濃的酒味,還有自己也是滿身的酒味,像是剛剛用酒水洗過一樣……
難道這一切都是這個小人兒所為?真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小東西。
本來癱軟得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這會兒卻突然注入了活力,西門慶倏然翻身坐起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很疼,不,這不是夢,依稀想起不久前,茜雪兒姑娘來過,自己曾竭盡全力追趕茜雪兒……
連忙跨下床來,半蹲半跪在茜雪兒身前,西門慶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指尖觸及茜雪兒的小臉,很真實的溫馨感覺,讓西門慶瞬間淚流滿面。是,確實是茜雪兒姑娘來看我來了,這不是夢,真好,茜雪兒姑娘心里一直有我,就算是在夢里,茜雪兒姑娘也在想著我,為我流淚,為我心痛。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讓西門慶橫抱著茜雪兒站起身來,擁在胸前好一陣唏噓。輕輕的把茜雪兒放在床上,侍候茜雪兒睡得更舒服些,然後,自己靜悄悄的穿好衣服,這才精疲力竭的靠在茜雪兒身邊,側過頭去,默默地端詳著茜雪兒甜睡中的模樣,西門慶的喉結忍不住一陣蠕動,酸酸甜甜的淚水順著喉管被咽進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