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老爺兩眼不停地在陳氏和岳雲峰臉上流轉著,張了張嘴,陳氏滿臉希冀地期待著等了好一會兒,卻只听耳旁傳來一聲重重地嘆息聲。
忽然,伴著一聲粗重的抽氣聲,岳老爺的身子動了動,頭向上仰了仰,努力地看了岳雲痕最後一眼,便緩緩地閉上了眼楮,握著女兒的手逐漸地耷拉在床沿上。
「爹……」岳雲痕和岳雲碧瘋了一般趴在床邊猛力的搖晃著父親的身體,嘴里拼命地喊著爹。
陳氏緊緊地望著床上那個平時對自己千般好,臨走時卻惜字如金的岳老爺,眼中漸漸地隱含上一層怨恨與怒氣。看了一眼兒子,又用凌厲憎恨的眼神掃過岳雲痕之後,才再度投到床上那張已沒有了一絲生氣的臉上。
緩緩地,她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淚來,接著又是一滴。為什麼,她在背後百般算計,在他面前卻是千般偽裝萬般討好,他直到臨死竟然還是對自己如此無情。
岳雲峰沒有陳氏想得多,想得遠,對于父親未對自己交待一句,只有些生氣,卻也並未太過介懷。偷偷地瞅了含著淚意的葉雪梅一眼,他也對著父親輕喚了幾聲,流下了幾滴傷心的淚水。
院里的丫環一時也是悲傷哭泣,慟哭之聲,傳遍了整個落軒閣,又漸漸地向四面擴展開去,悲傷的氣息縈繞在岳府的每一個角落。
許是陳氏做了一些準備,許是岳家辦事效率一向如此,府里的下人們很快就有條不紊的忙活開了,掛黑綢、扎靈堂、合府上下艷麗的東西一律換上了素白的顏色。不管各人的心里想著什麼,整個岳府表面上卻是被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顏色。
在消息放出去、親戚朋友前來祭拜之前,岳雲痕同著葉雪梅回了一趟雲楓閣。接下來的幾日,他作為岳家的嫡長子,人來人往地,光是接待那些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就有得他忙的。恐怕要好幾日都沒有時間過問書鋪的事了。他得趁在現在,好好地交待下去。
如緩的傷已經包扎好了,如婉受到叮囑後仍如往常一般表現無二,以免被人看出異樣來。岳雲痕梳洗了一番過後,又匆匆地出了門,葉雪梅則有些疲憊地坐到了房中的桌子旁。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有悲有喜,有安排之中有意料之外,還有一些不可知的暴風驟雨不知幾時來臨,葉雪梅一時覺得應接不暇,腦中亂得慌。
揉了揉太陽穴,她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想就這麼坐著眯一會兒。迷迷糊糊地,她看到岳老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岳雲痕很傷心,一直哭著說自己再沒有可依靠的人了,心灰意冷之下,竟然悄悄離家出走。而那陳氏看到岳雲痕走後更加傷心,一直哭著說自己其實把岳雲痕當自己親生的兒子一樣看待,如今老爺死了,岳雲痕走了,她也不想活了,竟然突然一下撞死在屋內的柱子上。岳雲碧不知怎麼地突然告訴大家,她其實早就嫁了人,早已不再是岳家的小姐,而是什麼陳家的少女乃女乃,看到岳家亂得不行,她也置之不理,拉著突然出現的陳公子回陳家了。
偌大的岳家突然之間只剩下岳雲峰和葉雪梅兩人,岳雲峰搓著手向她走來,婬笑著說道︰「自此以後,你便是我岳雲峰的妻了。」忽然他的身後又露出了秦若柳憂傷的臉,可是她並不言語,只是那麼遠遠地看著,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向她走來……
她害怕地又要去拔頭上的簪子,忽然,她覺得有誰在背後晃了一下她,她動了動身子,意識慢慢地清醒,抬起頭來,原來,一切都是夢。
可是,她的眼楮有些發直,就在她的手邊,靜靜地躺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偷取私章,偽造文書。那筆跡,葉雪梅清楚地記得,同自己袖中藏著的那張紙條出自一人。
葉雪梅吃驚地回身環視著空蕩蕩的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卻一無所獲。她可以肯定,剛才是真的有人搖了搖自己的身子,然後再把這紙條放在這里的。那麼,是誰呢?如此悄無聲息,動作飛快,上一次的消息可信,這一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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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前,岳府里所有的主子都被陳氏喚到了鳳仙居里,說是商量著岳老爺出殯的事兒。
「大少爺,你看這事兒……」坐在椅子上的陳氏略抬了抬眼皮掃了岳雲痕一眼,葉雪梅入府以來頭一次見她如此一本正經又客氣有加地對他說話。
「依二娘的意見……」岳雲痕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回以她一個同樣充滿著試探的問題。
這人真是說變就變,以前的他哪一次說話不是謙恭溫順,由著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時候像今天這樣也會用話試探了?也不知道是那狐狸精的功勞,還是他平時有意地掩飾自己。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對手是越來越強大了。陳氏在心里想著,卻忍不住用眼楮瞄了瞄站在岳雲痕身旁的葉雪梅一眼。
「本來論理你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岳家的嫡長子,自是由你來做這個主。可是,當初你母親過世便是我跟在老爺的身後一手操辦的,倒也算是風風光光,在整個灩城出了一回色。何況……」岳雲痕耐心地等著陳氏好一番「引古論今」,听到她終于說到正題上了,不免偷偷瞅了葉雪梅一眼。如果紙條所寫屬實,她接下來,便要拿出東西來了。
其實他早料到她遲早會來這麼一手,卻沒想到父親才剛倒地,她便這麼迫不及待。若是如此,他倒要將計就計了。
葉雪梅看到岳雲痕看向自己,回以他一個且听她如何說道的眼神,隨即二人同時帶著幾分探究地看向陳氏,听著她的下文。
「何況如今你父親既然給了我這個,自然就是希望我再幫你幾年。」陳氏偷偷瞅了一眼二人的神情,看到二人氣定神閑的氣勢,不免在心里暗笑了一聲,爾後從袖里模出個東西,卻是一張折疊好紙。不等她開口,岳雲痕和葉雪梅便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果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些迷惑到底是誰在暗地里相助了。
岳雲碧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既是如此,剛才在落軒閣怎麼沒听到半點風聲。秦若柳抬眼望了一眼,又繼續把目光投在身前的岳雲峰身上,只要能好好地守在岳雲峰的身邊,什麼在她眼里都不算什麼。岳雲峰臉上沒有太詫異,卻裝模作樣地急急地問了一句︰「娘,這是什麼東西?」
「唉!」陳氏先重重地嘆了口氣,爾後裝模作樣地含淚概嘆了一番,「我入岳府二十來年,為岳家生下一雙兒女。自痕兒的親娘不幸病逝後,更是盡心盡責地管著岳家這麼大一個攤子,人前人後不知落下多少不好得罪了多少人又擔了多少名聲。老爺總算沒有虧待我,就在早上,私下里給了我一紙文書,還說是在族里備了案的,自此後,我便也是那能入祖墳的岳家人了。」
本應讓人覺得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從她嘴里蹦噠出來,怎麼听怎麼讓人覺得別扭,特別是那一聲痕兒,就連岳雲碧听了都覺得滲得慌。
岳雲峰偷偷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來,母親的謀劃,他多少是知道些的。而岳雲碧卻覺得無比傷感。一來覺得母親終其一生都在為一個扶正的名分奔波有些可悲可憐,二來又想著或許父親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才會突然想到這麼一件事來,再想想平日父親是何等地看重自己,心里便越發地覺得難過。
陳氏慎重又細致地把手中的紙一點點地打開來,交到身後的如姝手上,示意她拿給岳雲痕。她要讓他好好地看一看,她不再是一位連祖墳都入不了的妾了,她現在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岳思駿的妻了,雖然……可這白紙黑字的,上面還有岳思駿的手印和私章,誰還能不相信不成。
今天讓他倆好好地辨辨真偽,讓他們無話可說,再過幾天,她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拿出來呢。
岳雲痕接過紙來,只淡淡地掃了一眼,便鄭重地疊好又遞還給如姝。完全沒有陳氏按照他最近的變化而推測的那般,會有好一番爭辯或是不服氣。這多少令陳氏有些詫異,許多想好的應答之話竟是無用武之地了。
只听他平緩地道︰「有了這個,我便能名正言順地請二娘來主持這樣的大事了,若是因為我年少無知,在人前失了體統,鬧下笑話,豈不遭人指責?」頓了頓,又面色悲痛地道,「想來二娘定不會辜負父親對你的心意,能讓父親走得風風光光。」
就這樣?就這麼就相信了?陳氏和岳雲峰都有些不信地看著臉上除了哀色並無異樣表情的岳雲痕,又看看一臉平靜的葉雪梅,不可置信地眨著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