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畜生也是奸猾得緊,旁邊那只老虎趁機過來想把你拖走,皇兄竟不顧躲閃,愣是把你從虎口中奪回來。」朱瞻墡平復了一下語氣,半日方緩緩道,「幸好山下守軍及時趕到,否則後果簡直不敢想象。饒是如此,皇兄的後背也被老虎撓了一道。」
何淺淺一驚,「他……皇上,受傷了?」
朱瞻墡點頭︰「深可見骨,他抱你回宮的時候,你倆身上全都是血,依我看,怕是他的多些。」
何淺淺心猛地一跳,好似有什麼在心底裂開,暖暖的流出來,瞬間沖上頭頂,一時暈眩,眼前似乎更朦朧了些。
「咦,我說我的,你臉紅個什麼勁?」朱瞻墡好奇地探究她的臉,「皇兄救你,無非也就為你這個未來人的身份,你可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再托著下巴總結陳詞,「不過我實在沒看出你有什麼用處。」
何淺淺很有拍死他的沖動,「這個就不勞襄憲王多慮了,襄憲王有時間,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向皇上解釋七子丸的來源吧。」
朱瞻墡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打開扇子搖了兩下。「到了我手里,要拿回去是那麼容易麼?」
何淺淺斜視一眼,不去理他,春歸的鳥雀在空中歡快的盤旋,餃草築巢,繁衍生息。他……救了她,或者,她低低嘆一聲,這不過是一命還一命罷。
傍晚時分,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透過燈光望去,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細細密密的雨簾中,看起來模糊得像一張濕透的畫卷,水墨暈染得漫天遍地,或濃或淡,深淺不一。窗沿下的石板濕漉漉的,隱約有淺綠的苔痕。何淺淺握著上次朱瞻基所賜的玉鐲靠在窗前,燭光下,玉鐲如春江水般透綠,晶瑩可愛。當日幸虧她嫌礙手礙腳沒有帶去,否則只怕也是如眼鏡一般的命運。
窗外的雨並不十分大,卻已足夠淋濕滿樹繁花,單薄的春衫沾了雨氣,貼在身上,頗有寒意,如意出去前給何淺淺披了外衣,她含笑道謝後,悄悄擱在一邊。
這幾日都是艷陽高照,溫度幾乎像是夏天,冷一冷也是不錯,只是心里有個角落,好似總有一池溫泉在翻滾著。
凡事都得合了時宜才是,就好似這天氣,錯誤的熱,終究得一場大雨來糾正。
不過這一場雨澆了下來,御花園的那幾株櫻花,明日只怕就剩一地殘碎凌亂的紅,好時光不過幾日,積攢一年的美麗,就這麼迅速的盛開,再枯萎。
「雨疏風狂,無計留春住。」何淺淺輕嘆。
「你怎麼也染了這悲春傷秋的毛病。」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何淺淺豁然回首,來人一襲黃袍,負手直立。何淺淺忙躬身行禮︰「皇上。」
朱瞻基從她手中拿過玉鐲,蹙眉道,「為何拿著卻不戴上?」
「卑賤之身,原不配此物。」何淺淺垂首道。
「朕要你戴你就得戴著。」朱瞻基面上掠過一絲怒氣,捉住何淺淺的手,輕輕一套,手鐲便滑到腕間,「朕說過,沒有朕的命令不許月兌下來,你莫非忘了?」
玉鐲帶了體溫,套在腕上也並不十分冰涼。手被他握住,溫暖的觸感從他掌心傳來,何淺淺不知怎的竟顫了一顫,不動聲色的抽走,「皇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其實這個問題她本不該問,她救他的時候可是被當耗子一樣玩來玩去,何止淒慘兩個字了得,現在他掛了彩,也是老天有眼給的報應,但是別人為自己受了傷,不問候兩句總是說不過去,她何淺淺可是有文明講禮貌的好青年,自然不能與這只土豬一般見識。
朱瞻基和藹的一笑︰「傷口自然是深得很,朕救了你一命,你待如何報答?」
何淺淺咳了兩聲道︰「皇上,我以為咱們是兩不相欠,莫非皇上忘了羞花坊的故事。」
雖說他一直不承認她救過他,但既然他好意思上門討人情,這話便非說不可。
朱瞻基負著手道︰「如何是兩不相欠?朕第一次把你帶出火坑,第二次救你出虎口,你欠了朕兩次。」
何淺淺的臉色被燭火映得如玉鐲般綠,究竟哪里是火坑尚未可定論,當初綁架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如今綁架自動上升為救援,也虧他說得出口,何淺淺方才那點惆悵的小心情立刻被風吹到九霄雲外。如意總勸她要婉約,不要大大咧咧失了女人的本分,可是遇上這號主,叫她如何婉約得起來?
「救命之恩本當圖報,可惜我一介草民,一無所有,好在略知些歷史,承蒙皇上看得起,我雖無能,但對皇上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既然所有的人都是這麼以為的,就讓她也從眾一次,口中說的淡定,心里卻頗有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蒼涼。
朱瞻基臉上那點的笑意便迅速的隱去,肅然如秋日的寒霜,「很好,那你便告訴朕,上次天壽山遇險,是否真是如他人所言,朕不應天命,才有此一報?」
兩道目光似寒風利劍一般,莫非他對她生了疑?其實苦肉計這種事,她向來是不屑于去做的,今日听牆角也實屬無意。何淺淺略微躊躇,便坦然道︰「皇上勵精圖治,國運昌隆,如何能有不應天命之說?今日依稀听聞皇上與憲王已有結論,又何必再論?」
朱瞻基望著她,神色有些莫測,「朕想听你的看法。」
何淺淺心性淡薄,有麻煩向來能閃就閃,本不擅長這個,但見朱瞻基說的凝重,不好毀了自己未來人士的招牌,只好靠著幾本推理小說的基礎硬著頭皮上,「此事確有蹊蹺,老虎並非群居動物,結隊捕獵的可能性很小,何況今日下午與憲王攀談,我覺得那三只虎定受過訓練,背後有人操控。從皇上決定從簡祭掃到出行,不過三日,便能有如此周密的行動,說明這老虎定是來自附近的區域,這巨獸運到京城附近,箱籠巨大,皇上可命人在附近查一查是否曾有可疑的車輛路過。其二……」
朱瞻基負手而立,看著她卻不做聲。
何淺淺只好又道︰「對方一定非常熟悉皇上的日常起居。」
朱瞻基緩緩點頭︰「朕貴為天子,卻時刻處于對方的監視之下,每思及先皇,朕便如火焚心。」朱瞻基在燭火旁慢慢坐下,面上殺氣漸盛,「先皇寬厚,朕也一直遵從先皇遺命,一再忍讓。如此咄咄相逼,實在可惡。」他手握住茶杯,茶杯便出現幾條裂縫。何淺淺听到聲音,眼皮便跳了跳。
他的側影,猶如一尊最精致的雕塑,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金色的光。
「砒霜與熊掌,其實有時也只是一步的距離。」何淺淺故作高深莫測的一笑。
朱瞻基挑眉看過來,何淺淺咬住下唇繼續道︰「別人的喉舌,亦能為我所用。皇上還是暫時不打草驚蛇為妙。」
朱瞻基微微一笑,「朕果然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