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就有無數道眼光化為利劍射過來,刺破何淺淺半新不舊的宮裙,何淺淺只覺背上火辣辣的,干笑兩聲,擦擦冷汗︰「太後,我身份卑微,坐在這里正好。」
「哀家的決定,有人敢不從麼?」太後話是對她說,眼楮卻在眾人面上緩緩掃視過去,諸位嬪妃都低了眼,專心看著面前桌上的螃蟹。
何淺淺只好挪了過去,太後往胡皇後和吳嬪兩人之間那個空位一指,「你坐那里吧。」
那個位子本來是孫貴妃的,因孫貴妃湊在朱瞻基身邊說話,位子就空了出來。
孫貴妃親昵地挽著朱瞻基的胳膊,對著太後和何淺淺,山花爛漫地一笑︰「正是,姐姐坐那里正好,不然空著也是空著。」
何淺淺很是為難,腦門上出了一層細汗,隱約听到座下有人格格的咬牙聲,遲疑道,「太後,那是貴妃娘娘的座位,我一個下人,委實不敢犯上。」
「哀家說你坐得你就坐得。」太後的語氣平和,卻不容置否,「哀家一向也沒把你當下人看,哀家倒要看看,這里有誰敢當你是下人。」
諸位嬪妃的面垂得更低了些,何淺淺背上的灼燒感卻不曾減弱半分。
太後不知從哪里听了些風言冷語,今日雖然是在挺她,卻也是把一直想避事偷安的何淺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右側的胡皇後面容平靜,古井無波。左側的吳嬪臉上依然是素日得體的微笑,亦無一絲起伏。何淺淺無奈地走過去在兩人之間坐下。
園角幾株梧桐的葉片已經黃透,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打著圈兒在空中盤旋,有一片恰好落到了何淺淺面前,何淺淺順手想將它拂去,一只雪白的手從旁邊伸過來,輕輕將那片落葉拿在手中。那只手極其的白,白的透明,淡青色的血管埋在那冰雪般的肌膚下,清晰可見,修長的指端,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也是一色的蒼白。右側一個淡淡的聲音︰「世間的事,本由不得自己,好似這葉子,攀不得高枝,時候到了,總不過是個零落成泥的命。」
何淺淺不知這話是在自憐還是在指她,接不上茬,只好賠笑兩聲。
這話卻教太後听見了,轉過來對胡皇後道︰「今兒大好的日子,皇後原不該說這喪氣的話。」
胡皇後微微低了頭,露出修長潔白的後頸,「太後教訓的是,妾身知錯。」
太後緩了緩語氣,又道︰「你這孩子向來懂事,哀家是最放心的,只不該有這消沉頹喪的念頭。年紀輕輕的,不要總穿的這麼素淨,也該鮮艷些。」
胡皇後依舊垂了首,恭敬道︰「是。」
太後嘆了口氣,環視眾人一眼︰「你們這些孩子,哀家瞅著也都是好的,可是到了今天,也沒有哪個給哀家抱個孫子來,究竟是何故?」
眾嬪妃一齊都跪下,「妾身無能,教太後擔憂。」
話說的也很齊,像事先排練過一樣,何淺淺身前身後跪拜了一片,坐著的唯有太後、朱瞻基和她,想想覺得不妥,但若是要跪就又更不妥,他有沒有兒子這件事,委實輪不到她來懺悔。
于是只好這麼尷尬地坐著,如坐針氈。
朱瞻基咳了兩聲,道︰「母後,這事須得從長計較,著急不得。」
太後一拍桌子︰「哀家如何能不著急?眼見皇上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別說開枝散葉,連個正二八經的皇嗣都不曾有,莫非要哀家就這麼空著手去見先皇?」
下面的嬪妃身子都瑟縮了一下。
只道今日是慶功宴,原來是清算大會,眾人都開始反悔今天穿的過于招搖,深怕引起太後的注意。
何淺淺在下面扳著手指頭算了算,朱瞻基加上虛歲也就29,離而立其實還有一年。
朱瞻基的臉色很是無奈︰「母後,朕自有分寸。」
「哀家等了皇上三十年,皇上還要用這話來搪塞哀家多久?」太後鳳眼一橫,雙目炯炯。
何淺淺在心里給朱瞻基腦袋上畫了三道黑線外加冷汗兩滴,朱瞻基的表情看起來很是無辜,何淺淺算了算,30年,可以用來生孩子的時間也就十幾年,太後這帽子扣得有點大,不過話又說回來,從古人早婚的習俗推斷,朱瞻基娶妻想必不會太晚,十多年的時間沒生出個蛋來,確實也叫人著急。而且是以普遍撒網,廣泛播種的方式,嬪妃都不孕的概率甚小,莫非……問題出在種豬身上?何淺淺有些邪惡的想,也許太後應該跟太醫開會,而不是在這里訓斥嬪妃。
又見太後緩緩靠回椅背,像是在回憶什麼,「也就含珠給哀家生了個孫女,可惜含珠那孩子去的又早……」
啥?何淺淺掏了掏耳朵,這消息倒很勁爆,貌似如意都不知道,朱瞻基有個女兒?怎麼從來沒見過?
朱瞻基黑著臉道︰「母後,舊事就不要重提了。」
「哀家知道你嫌含珠出身低,不過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孩子的母親。」太後安撫地拍拍朱瞻基的手,又道,「倚月總放在南京也不是事兒,哀家時常想起那孩子,心里也甚是思念。」太後的面容因為孫女而浮現出慈祥的神態。
朱瞻基應道︰「倚月本是在南京為她母親守孝,既然太後如此說,朕過幾日就派人把她接來,三年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太後拿了一個螃蟹慢慢掰著,「倚月小小年紀,沒了娘又不在爹身邊,哀家看著也甚是心疼。宮里也該有孩子才熱鬧些。」
朱瞻基點點頭。
何淺淺在心里暗想,原來這只土豬有這麼強烈的門戶觀念,娘出身低微,就連孩子也不要了?真是沒看出來,守孝三年,這孩子該有多大了?
太後把螃蟹掰開,朱瞻基倒了些姜醋遞過去,太後接了,道︰「你們也都起來吧,秋天地氣重,跪久了著涼。」
嬪妃們方敢謝恩回座。吳嬪豐腴,跪得出了一身汗,憐碧忙拿了絹帕給她拭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