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皇後的神情黯淡如凋零的墨綠色花瓣,又有那麼一絲剛強,好像秋風中最後那片落葉,柔弱而倔強,「是是非非,一切都因了個欲字,人之貪欲無窮,著實丑惡,本宮這里雖然冷清,倒也干淨,幾時能一撒手,便是個解月兌了。」
胡皇後的神情看得看得何淺淺心頭一陣刺痛,子墨的眼眶紅了,開口道︰「好好的,娘娘又說這些話,叫人听得難受。」
素秋勉強笑著出來打圓場︰「娘娘又在悲春傷秋了,何姑娘也就當個笑話听,當不得真。」
胡皇後向來體弱多病,性子又極烈,一向不入朱瞻基的法眼,好的嬪妃是解語花,假若一身是刺,即便如蘭芷芬芳也沒有用,請進宮來是侍候皇上的,而不是讓皇上來侍候你。誰願意忙累了一天,回家還要面對一個冷冰冰的人,相比之下,長袖善舞,察言觀色的自然可人得多。
何淺淺出言勸道,「太後肯把公主交給娘娘,可見太後對娘娘很是重視,娘娘又何苦自輕?縱使深宮默默,以後有個孩子做伴總是好些,太後的意思只怕也正是如此,娘娘還是振作些才是。」
乳母抱了倚月在院子里逗鸚鵡,胡皇後看著那一大一小,淡淡一笑,「太後一向對本宮不薄,可惜本宮孤獨慣了,帶累了這孩子,要陪著本宮一起寂寞。」
胡皇後的側影迎著朝陽,周身圍了一圈光暈,映得她那本來就端莊秀麗的臉好似雕像,有一種奇異的美,胡皇後眼里隱約有一絲柔軟,「倚月這孩子認人,本宮看她對你倒還好,有時間過來陪陪她罷,如果她能平安長大,本宮也算沒辜負了太後一片心。」
哪里是對她親切,分明就是看她好欺負,這孩子與她老爸一脈相承,打定主意欺負她,何淺淺心里憤憤,也只得應了,又說了一會話,方回了乾清宮。
何淺淺接下來的日子,都花在與這小破孩兒斗智斗勇上。
第一天,何淺淺拿了一朵美麗的菊花,小丫頭翻著眼楮瞅了瞅,兩手抓著毛團,表示不屑一顧。
第二天,何淺淺拿了個九連環,乒乒乓乓擺弄半天,小丫頭目不轉楮地看,何淺淺展示完了,小丫頭頭一低,依舊死死抓著那個毛團。
第三天,何淺淺現場表演,畫了個兔子啃蘿卜,小丫頭斜眼瞟了瞟,何淺淺一口氣又畫了一堆小豬小狗小雞,小丫頭的注意力被勾過來,何淺淺瞄了瞄桌上不遠處的那兩把鑰匙,悄悄伸出了手,小丫頭忽然發覺,警惕的看她一眼,兩只手牢牢抱住。
第四天,何淺淺拿一根糖葫蘆把她騙到無人的角落處,露出猙獰的面目,「想吃糖葫蘆,就把鑰匙還來。」小丫頭長長的睫毛了眨,看看何淺淺又看看糖葫蘆,長長的睫毛再眨了眨,眼角的淚水開始往外冒,何淺淺硬起心腸不去看,小丫頭小嘴一張,「哇……」何淺淺連忙把糖葫蘆遞過去。
第五天……
什麼招她都想了,什麼成效都沒有。
又過了幾日,小丫頭對眾人慢慢的熟了,但總是怯怯的,警覺地保持著距離,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尤其對胡皇後。一見她冰冷的面,倚月就直往何淺淺和乳娘身後縮。何淺淺看著倚月驚惶的目光心里就揪得緊,言辭略略溫和了些,小丫頭便越發對她沒了忌憚,一見她就自動貼上去,像一塊牛皮糖,怎麼扯也扯不下來。
當然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何淺淺發現她對動物特別敏感,尤其是毛茸茸的小動物,坤寧宮里子墨養了一只貓,倚月每次見了就盯著不動,想上去模又不敢。缺乏愛的孩子,大約都會眷戀皮毛的那種溫暖的觸感。
這天天氣不錯,涼風習習,何淺淺一腳剛踏進坤寧宮,就有一團紅影直蹦過來撲進她懷里,何淺淺踉蹌兩步站穩,懷里的紅團動了動,露出一張粉女敕的小臉。秋日的風微涼,乳母給她披了一件大紅錦緞金線滾邊的披風,襯得那張粉琢玉砌的小臉鮮女敕無比,好似剛出水的菱角。這個菱角瞪著一雙黑葡萄般的眼楮,等著看何淺淺今日又帶了什麼好玩的來。
「今日姐姐帶你去看毛毛。」
菱角的眼楮閃閃發光,緊緊抱了何淺淺的脖子,在她胸前蹭了蹭口水。
何淺淺轉身又問胡皇後,「今日天氣甚好,娘娘不如一道去御花園中走走。」
胡皇後看了看她又看看菱角,微微點了點頭,菱角的眼楮黯淡了些,把腦袋埋進何淺淺懷里。
素秋扶著胡皇後,乳母跟著何淺淺,慢慢從坤寧宮的後門出來,御花園里有些日子不來,添了一座假山,春夏的繁花散去,滿地都是金黃的落葉,幾人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緩緩前行,滿眼都是金黃色,楓松相映,燦若明霞,連吹來的風,似乎也是金色的。一池碧水上有幾只鴛鴦在嬉戲,湖中的石山上,兩只仙鶴在剔翎毛,拍打翅膀。菱角听見動靜略略抬了抬眼,又縮回何淺淺懷里,其實宮里另設有園子養珍禽異獸,據說當年鄭和帶回來的長頸鹿就飼養在那里,不過那些動物大都不太親人,何淺淺個人認為還是御花園里的兔子、小鹿更親切一些。
繞過一道翠障,有幾只兔子在後面探頭探腦,菱角的眼楮立刻睜圓了,何淺淺抱著她走過去,那幾只兔子並不怕人,耳朵抖了抖,依舊啃著地上半黃不青的草。
何淺淺把倚月放下,倚月好奇的向兔子伸出手,這兔子是撒馬爾罕進貢的長毛兔,性格溫順,常有人喂,也不跑,何淺淺捉了一只放在倚月面前,倚月有些膽怯,但看見何淺淺手中的兔子動也不動,終于壯著膽子模上去,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兔子白色的皮毛上,倚月兩眼放光,咯咯的笑出聲。
「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胡皇後站在後面嘆了一聲,神情中有何淺淺沒見過的溫柔。
「正是,」何淺淺撒了手讓倚月和兔子自己玩,站起來跟胡皇後說話,「公主天性純良,只是缺少母愛,難免乖戾了些,能有娘娘照顧是她的幸運。」
胡皇後微微一笑,看著蹲在地上的那個小小身影,「本宮平日對她嚴厲,倚月總不大親近本宮。」
「公主還小,假以時日,必然能明白娘娘的苦心。」素秋把帶來的披風輕輕披在胡皇後身上,超何淺淺一笑,「何姑娘這些日子費心寬解公主,素秋先替娘娘謝過了。」
這一笑驅散何淺淺心頭不少寒意,也回之一笑,素秋是胡皇後帶進來的宮女,端莊大方,口碑一向很好。
世界上總還是有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