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淺淺睡了一個踏實覺,神清氣爽,除了腸胃還是燒的難受。
一大早,非煙先端了藥來。
據大夫交代,她的藥必須空月復服用。
何淺淺硬著頭皮把黑乎乎的藥湯吞下去,一臉悲苦。
非煙偷偷遞給她兩顆蜜棗,「小姐一向怕苦,大夫雖說少食蜜餞,不過蜜棗養胃健脾,倒是可以吃的。」
何淺淺接過蜜棗,詫異道︰「你還通曉醫理?」
非煙一笑,「小姐忘了,奴婢的爹爹就是因為救治瘟疫的災民過世的,那會子老爺正巧來京上任,經過奴婢的家鄉,多虧了小姐好心收留,不然奴婢早就不在了。」
何淺淺點頭道,「我倒忘了這茬,你是醫門之女,知道這些原是應該的。」
非煙麻利地收了藥碗,笑道,「昨天喝了一天白粥,小姐想必膩了。今兒奴婢問廚房要了碟苔干,苔干健胃利水,對小姐的恢復有好處。一會兒奴婢就給小姐端來。
何淺淺微微頷首,把蜜棗放進口中。
濃濃的香甜,驅散了苦味。
非煙出了門,正好遇上前來探病的郭老爺郭夫人。
何淺淺在帳內听郭老爺問非煙,「藥喝了?早膳用過沒有?」
非煙恭敬道,「喝了,奴婢正要去端粥。」
何淺淺趕忙三口兩口把蜜棗吞下,蓋好被子躺著。
郭老爺攙著郭夫人進了屋。隔著紗幔,郭夫人的身形窈窕,郭老爺身材中等,稍稍有些發福。
古代男女大防,即使是父親也不能隨便入內。
郭夫人掀了簾子進賬,郭老爺隔了簾幕坐在花桌前。
「爹,娘……」何淺淺掙扎著要起來行禮,這個稱謂她叫起來還是覺得別扭。
郭夫人按住她,「你身子不好,就不用拘這禮了。」
何淺淺順勢躺下,郭夫人親切道,「今日可覺得好些?藥都吃了沒有?」
「勞爹爹娘親記掛,今日比昨日爽利些。」何淺淺斟酌詞句,不知道這郭愛是個什麼性情,動不動就殉情自殺,想來平日里也是個刁鑽嬌慣的。
「那就好。」郭夫人愛憐地輕撫她面頰,垂下淚來,「大病一場又瘦了許多,眼見馬上要入宮,你叫娘怎麼放心得下?」
「娘……」何淺淺觸景傷情,想到自己老媽,有幾分感傷。
郭老爺重重嘆了一聲,道,「你自小精靈鬼怪,是以你母親偏疼你,你卻做出如此忤逆之事,你可知你母親守著你,三夜未曾合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豈能任性妄為?」
這听起來像是一個長篇大論的開場白,正主一死了之,然後她來接受教育。
何淺淺苦著臉,低眉順眼道︰「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
郭老爺大約沒想到她會如此順服,有幾分詫異,「你如今病了一場,倒比平日懂事。」
何淺淺略略思量,說出一番話來︰「孩兒這幾日病中,思及父母的千般好,愈發痛悔,都是孩兒年少不懂事,惹爹娘煩憂了孩兒這遭能死里逃生,斷不會再起這糊涂念頭,只可惜指日就要分離,不能再侍候爹娘,承歡膝下,孩兒實在是……悔之莫及」何淺淺抬手,裝作擦眼淚。
郭夫人拿手帕子捂住臉,泣不成聲,「我兒終于懂事了」
郭老爺站在簾外,也是無比感慨,抬起袖子揩眼角,「你能省得這些,便是最好做父母的,豈有不疼子女的道理。」
何淺淺拿袖子捂住臉,陪著一起抽噎。
郭夫人緩緩道,「你爹爹在朝為官,也有他的不得已,太後若是怪罪下來,便是傾巢之災,早知如此,當年娘就不該教你識字……」
郭老爺嘆道,「你素有才名在外,太後不知從哪里得了你的小像,便指了你入宮。若是像你姐姐那樣,早給你指一門親事也好」
何淺淺道,「爹爹,娘親,這些孩兒都明白,這就是孩兒的命,爹娘切勿悲傷,其實入宮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倒過來變成她在安慰他們,這兩人一看就是來給她做入宮前心理輔導的,多虧她當機立斷,提前懺悔,否則他們哪能這麼容易放過她?
郭夫人俯子抱住她,「我的兒,你今番說出這話來,娘卻是……心疼的更厲害,你自幼嬌養慣了,性子乖張,進了宮去,那些女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你爹只是順天府一個小小宛平縣縣令,權小勢微,沒有半點根基,你在宮中無倚無靠,只能事事謹慎,處處留心。」
郭老爺在外面長嘆一聲。
何淺淺抱著郭夫人的身子,輕輕道,「娘不必擔憂,孩兒既然決定入宮,心中自有計較。」
「你自小聰明伶俐,娘只擔心,你的一時聰明,反倒吃了大虧。凡事多忍讓,爹娘不求你什麼,只要能保得你平安就好」
何淺淺微微一笑,那個地方,豈是忍讓就可以的?越發忍讓,越發不能讓你活下去。一朝得勢,小人猖狂。
這一回,她不會再退縮,因為,她已經沒有退路。
「娘只管放心,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悠悠的聲音,穿越六百年而來,是她的誓言。
徐徐秋風,菊香浮動,宮里,又該舉行重陽宴了罷?
那一杯毒酒,她當日怎樣喝下,怎樣的肝腸寸斷,今朝,她就要怎樣收回來
何淺淺笑得清淺,目光流轉處,清華自現,冰涼如梅枝瑞雪,無端一股威嚴。
郭夫人心頭一動,懷中抱著的是她的愛兒,卻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與往常不大相同了。
她是剛強的女子,自小生長于大戶人家,又是嫡女,當年也是性高氣高,頗有些驕縱的,昔日嫁與郭載恩,也受了諸多阻攔,她執意下嫁,以死相挾,父母只得從了她的意。
後來主持家事,又隨著郭載恩遷徙流轉,這性子方慢慢磨得平滑了。
郭愛是ど女,她視如珍寶一般,性子也是與她一脈相傳,剛烈得緊,听說要入宮,乘眾人不備竟喝了毒藥以死明志。
世間唯女子多事,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郭愛入宮,她這個當娘的不是沒有擔心,恐怕她性子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今這言辭談吐,恍如變了一個人,目光淡泊遼遠,溫婉中帶了銳利,她心里有些疑惑,卻又有幾分欣慰。
但願真的是愛兒這次死里逃生,轉了性子。